印象中每年处暑前后总有一场急躁的雨,仿佛骄傲夏日最后的不甘,噼里啪啦的雨点自穹窿跃下,落地碎成几瓣涟漪。于是夏天就这样喧闹的、热热烈烈地离开。
这场雨下在我的窗前。
我的窗,并不是规矩的一扇四四方方的孤独,而是像古代三进三出的院子似的,一扇套着一扇。书桌正对的窗外,是阳台的窗,我借着窗看窗。阳台上偶尔晾晒色彩斑斓的床单,窗被挡住大半,阳光透过床单打在桌上,蓝粉紫绿,晚霞来我的卧室做客。
雨来了,我从窗口偷一抹景。淅淅沥沥的温柔、乒乒乓乓的吵闹,夏天在我的窗前完成它灿烂的游行,于是夏已过,秋渐至。
极目远眺,所观处是一座常年浓绿的山,那山像吸饱了绿这一种颜色,无论多少年的雨水也洗刷不掉。街边的树被一夏的骄阳搜刮走翠色,叶尖像被火燎了边儿,一圈模糊的橙黄。独独我窗外的山,春夏秋冬与它无干,我的窗外总是酽烈的绿,竟比夏日还要生机勃勃。
烈日当头的时节,我从学校返家,昼思夜想的都是我从繁华都市回到这座僻静小城是否正确。一边厌恶着夏季烦躁的闷热,缠绵不断的虫鸣,一边担忧着秋季辽远的天空,萧索的落叶。
夜深人静,辗转难眠,又去看窗。或下雨,或重郁的漆黑,有月的夜晚,也不过是碎开一点光亮,还是瑟缩、模糊、看不清。那座山也被夜色剪裁成一块纸影,注视着它,脑海中就会涌现出各种神鬼怪谈。所以我的视线伸出窗,但躲开山,撞进狭窄的高楼缝隙,企图在那里找到什么,然而,又是漫无目的,无头苍蝇似地乱碰一气,精疲力竭,思倦神怠。
呼吸过白天和黑夜,吸收着璀璨后暑气蒸腾的悒郁,我慢慢失去夏天。迷惘的日子,没有歌要唱,云卷云舒也不过是光影在我桌上打了吝啬地呵欠。睁眼、闭眼,桌上是枯燥的书本,我愤恶考试的无趣,却又不得不乞求它为我开 一条路。时常疑心我是否还走在自己的路上,为何我只能看见高楼窒息的一线天,粘腻的浓雾。
我在窗前徘徊、沉思、哀叹,但始终没有抬头,在心里拒绝了窗,它不该让我看见五光十色的世界。
我隔着窗感到凉气渐浸。一场雨,剪下了夏耀武扬威的爪牙,我无意中抬起头,又恰好与窗外的山撞了满怀。
那是怎样的绿啊!山永远安静的绿,在雨中蒸腾,灰白的水雾都染了它的翠,我终于被那片蓊郁又蓬勃的生机扎了眼。
它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也许几千年前的一块石头被抛弃在这里,它不在乎,安适地居住下来,饱食着时间的养分,不停地生长,长成一座沉默大山,笃定地散发它的绿,不为夏扰,不为秋困。
那夜,我在银灿月光下推开窗,视线飞向伫立的山。清辉似纱,罩了它一身,可那绿,挣扎着消泯月色,在我窗上留下一块绿影儿。我携着那块绿色入眠,梦里是无数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