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女儿的话说,于伯是“留守老人”。女儿大学毕业,工作在县城,又在县城成家生子。其间,母亲病逝,就剩下个老爹留守在老家的几间破瓦房里。女儿心疼爹,她一到老家就劝爹:“跟我走吧,城里住去。”可爹总是用那句“金窝银窝,不如厮守的狗窝”挡回女儿的话。爹这样说,是说自个儿的手脚能动弹,想咋就咋,在老家得劲。前段时间他得了感冒,身边没个人照顾,这让女儿下了决心,把爹“糊弄”到城里住。来时爹说:“晚上我要看电视,一天不看就少了魂儿。”女儿说:“多简单的事,你想咋看就咋看。”
就这样,于伯离开了老窝。进城住,于伯猛一下还感觉怪新鲜哩,女儿家住在八楼,上下有电梯,噌地上去了,噌地下来了,小鸟一样上下飞。一出门,过马路向右转,就是人民公园。那里的人,穿戴整齐,慢条斯理的。于伯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走路背起两手,不紧不慢的,跟城里人不差啥。
从公园回来上了楼,下学的外孙女姥爷姥爷地叫,女儿女婿问长问短。做饭不让他沾手,帮着择了几棵菜,他们就挂到嘴上说。你看看,来到这儿,真是当神敬哩!
晚饭后,大家各干其事。外孙女钻进书房做作业,女婿洗涮锅碗,女儿拿起拖把拖地。于伯跟在家一样,坐到沙发上,拉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于伯最爱看新闻,不管是大事和小事,他都想知道个一清二楚。
“爹,看娱乐节目吧,很搞笑。”女儿放下拖把,从爹手里要过遥控器。
爹伸手又要过去,说:“不换不换。”
“你换换试一回。”“不中。一天不看新闻,夜里就瞪眼睡不着。”女儿打开新闻联播,又去拖地。于伯看着,不断按遥控器上管音量的“十”号。女儿过来,指指书房,说:“爹,小声点。”顺手拿起遥控器按几下“一”号。
一会儿,女儿和女婿都过来看电视。于伯强忍到这会儿,拿过遥控器,又按了几下“十”号。女儿说:“爹,太吵了。”她又指指书房,拿起遥控器按“一”号。于伯看着电视,眼睛打起架,然后走向卧室,关灯睡了。
躺得早,夜就长。一夜,他在床上就像翻鏊子,翻来翻去睡不着。
又到了晚上,女儿给爹打开新闻联播,又调好音量。于伯坐沙发上“看”一会儿,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回到卧室去翻鏊子。脊梁翻,脑子也在翻,翻老窝的那些人和事:同村的老李又去叉鱼没有?河里的鲫鱼又长又肥,叉一条是一条。大孬家的狗可得治治,二铁恼了它,上身就咬。村东百十亩生态园,桃苗都嫁接过了,小东的嫁接技术能不能过关?……这一夜的翻鏊子翻到最后,还翻出一个亮鲜鲜的决断。
第二天双休日,一早女儿就坐在于伯床头,说:“爹,我开车领你去元武城转吧?”爹摇摇头。“要不,去武王庙吧?很多老人都喜欢去那里。”爹还是摇摇头。女儿眨眨眼睛,说:“清水河咋样?那里山清水秀,有个魔窟很惊险,就是远点。”爹想想,忽地直起身:“中,就去那儿。”
早餐后就出发了。车开得不紧不慢,到拐向老家的岔路口,爹喊道:“停,停!”女儿急忙刹车,爹拧开车门下去,迈开大步,朝直通老家的大路走去。
“爹,你去哪儿?”
“回老窝!不远,五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