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季,很少下雪,霜是最具冬天韵味的物事。
父亲是个优秀的庄稼把式,对乡野间天气的预估极其精准。寒冬里某个天气晴好的傍晚,父亲遛弯回来,站在院子里望望天,抽着烟,踱回屋说:“呶,这个天,明天要下霜。”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母亲便进来说:“今朝外面下霜了,冷,要多穿点衣服。”
霜就是冬天的温度计,下霜就等于天冷。我早上也不赖床了,快点起来去看霜花。穿戴好出门,一股清新的寒气一下子撞过来,从鼻腔直冲到肺腑,呼出一口气,变成了白色的云烟。
门外是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农田,冻得板实的土层上,麦苗刚刚探头,一眼望去,大地显得空旷辽远,蒸腾着淡淡的雾气。初升的太阳从东面照过来,阳光在雾气掩映下,呈现出浓郁的橘黄色。
小河边、砖垛上、篱笆下,到处都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冰晶,如同均匀撒在地面的盐粒子。屋顶上也有薄薄一层莹白,日头升高,瓦片上的冰霜隐隐闪着亮光,各家的烟囱陆续升起袅袅青烟,开启一日三餐的生活。
上学路上,调皮的孩子们会结队去踩结了霜的草丛。冬天的枯草冻得脆硬,一脚踩上去,吱吱直响,孩子们的裤脚和鞋面一会儿就被霜打湿了,到了教室坐下来,冻得直跺脚也没用。
太阳慢慢升高了,地上化了冻,不再“铁板一块”,乡民们就要下地干活了。湿润的泥土黏在鞋底,甩都甩不掉,走一段路就要在田埂上的枯草里“趟”两下,减轻负重。
菜地里,有农妇来摘菜了。经霜的蔬菜格外好吃,比如,被霜打过的青菜口感甜甜糯糯;黄芽菜(白菜)包成一团,剥去外面皱皱巴巴的枯叶,鹅黄色的菜心柔嫩如花,甜味也更加明显。
地里三三两两的乡民在忙活,时不时直起身子,高声说上两句话,乡音在寒气逼人的野外,层层叠叠传得很远,萧条的旷野不再寂寥。
远处有一丛丛的老树,直刺天空,枝枝桠桠下,是农村人的坟冢。河边稀 稀拉拉残存的苇花,在寒风下颤悠悠的,那些花非花、雾非雾般的绒毛,偶尔追逐着风,飞飘在岸边湿地和稍远处的埂坝上。
麦田上空,几只鸟雀在田里忽起忽落,叽叽喳喳,似在翻找未发芽的麦粒,又似在呼唤,那位掌管霜雪的女神,再次洒下晶莹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