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鹅嘎嘎嘎叫着,摇摇晃晃走过小镇的狭长街道。
这只鹅,是老郭养的。四年前,老郭和妻子来到小镇居住,过上了他想要的慢生活。老郭对妻子说,就养几只鹅吧。鹅被老郭养得憨实白胖,老郭有时候就跟随着一只鹅,去小镇街巷散步。小镇的居民,都认识老郭家的鹅了。老郭家养的鹅,像他一样,喜欢散步时东瞅瞅西望望,一副好奇的样子。
老郭在城市郊外有别墅。那年秋天,老郭突然对小镇生活着迷,来到离城120多公里外的小镇居住。老郭的幺姑在小镇附近一个村子居住,93岁的幺姑鹤发童颜,别人问起她长寿的秘诀,老人笑盈盈地回答,她每天中午要喝一小土碗白酒,吃上几块肥肉,午休后到镇上茶馆打打麻将。有天老郭去村上看望幺姑,就下了来小镇居住的决心。正好,幺姑家的表弟去城里买房生活了,在镇上有一套闲置的青砖小院。
小院多年没人打理,早已是蛛网密布,但经过老郭和妻子收拾装扮,变得干净整洁。镇上人常到院子里来坐一坐,同老郭闲聊,还会送来自己种的新鲜瓜果蔬菜。有一次我去老郭那里玩,一个老人扛着一个硕大的冬瓜径自进门而来,把沉甸甸的冬瓜放在地上说,刚在地里摘的。当天晚上,老郭夫妇就用这冬瓜在柴火灶上炖肉招待我,还喊了小镇上的几个朋友来陪。
前年春上,老郭接下一个小镇居民送给他的几分坡地,学着农人,种上了红薯、洋芋、茄子、西红柿、丝瓜……他很快成了一个种地能手。有次我去小镇,看见老郭在田间小径担着一挑猪粪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那姿势与一个乡间老农完全没啥两样。老郭菜地里的蔬菜瓜果,也常常成为我和友人们的盘中餐。而今,我和几个老友在微信里对老郭的备注就是“小镇菜农”。
老郭所在的小镇,至今还沿袭着每隔三天赶集的民俗,赶集那天,四面八方来的乡人熙熙攘攘交易农产品,或在镇上买日用百货,那些卖了农产品的乡人们,大多要在镇上馆子里炒上一盘菜、来上一碗热汤、喝上一杯老酒才微醺着离开。小镇上有一家土菜馆,厨子以前是一个屠夫,浓黑眉毛上扬,带着一股“杀气”。这厨子烧得一手好土菜,用的都是本土乡野里的食材,肉也是喂养的土猪肉,吃着那肉,香浓黏嘴。厨子有一道菜叫高粱粑煎土腊肉,实在是我的最爱。寂静乡野,种高粱的乡人已差不多绝迹,但这厨子在小镇后面山坡上种了一片红彤彤的高粱,秋天,还没等到霜降,沉甸甸的红高粱在风中摇摆,我去高粱地里转悠,如一个醉酒的人那样兴奋。
离这小镇两公里外,有一片黑压压如浓云堆积的松柏树林,那里有个山岩叫鹿鸣垭,据小镇老人说,祖辈们常听见那里有呦呦鹿鸣传来。鹿鸣垭里有一个巨大山洞,冬暖夏凉。去年秋天,我在那山洞里心无旁骛地读完了两部心仪已久的长篇小说,这与在城中磨磨蹭蹭的阅读习惯是大不同的。我一个人在山洞里掩卷之余,望着那如老僧入定的苍松翠柏,感觉自己浮躁翻滚的心,有着深山的笃定安稳。
前不久去小镇看望老郭,离开时,他送我出门,青石街上,两只白鹅一左一右慢悠悠走着为我带路。我蹲下身,像老朋友一样跟它们打着招呼:“你们好啊,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