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给波涛汹涌的群山涂了一层橙红。
一位老人一条老牛,在棕马岭上缓缓移动。老牛用缺了牙齿的嘴巴啃着地皮上发黄的枯草,老人用干瘪的嘴唇叭嗒着辛辣的旱烟。
四周安宁、寂静,连风儿都悄然无声轻轻地滑过草尖,跌落在远处的山涧。老人停止了吸烟,老牛停止了啃食,一同注视着广袤的原野。在这片黑油油的土地上,他和它都汲取过不少营养与力量,想当年,老人正当壮年的时候,老牛年轻的时候,曾经拥有多少个风流倜傥、气宇轩昂的日子。
那时,他的手劲,方圆二三十里找不到敌手,它的吼声会令同类站不稳四条粗壮有力的大腿。
那时,他的汗水深深地滋润了棕马岭每一寸土地,棕马岭每一片沃土也烙下了它清晰的蹄印。
那时,他和它的体内躁动着不安的青春,潜藏了无穷的力量,代表着雄性世界的自豪与骄傲。
那时,每到交公粮的季节,他与它,沿着从县城经棕马岭去乡里的公路——一条平坦宽阔的石子路,用架子车一车一车地把精挑细选的稻谷、麦子送到粮站……那个洋洋自得的架式啊,仿佛整条碎石路都是自家的。因为,别人要么肩挑要么背驮,只有他俩用的是“车”。
“那年大旱,几个月不下雨……后来气候突变,抢耕抢种,老伙计记得不?你我冒着瓢泼大雨翻地,头不摇、眼不眨、腰不弯、腿不颤,权当让雨水给咱来个淋浴冲个澡。喝饱了水的泥土在犁头下哗哗哗唱歌,一个大清早,就翻了一亩多地,七天七夜,耕地几十亩,把别的人别的牛远远甩在了后面。年底评奖,你和我都戴上了红花,那花好大、好红、好艳,羡煞了好多嫉妒的眼神……嘿嘿嘿,年轻那会儿,我们把自己的汗水、热血洒在黄土地上,大书特书了‘自立更生、自强不息’的精神……”老人对老牛碎碎低语,老牛静静地听着,偶尔扑闪着耳朵摇摆着尾巴。
“如今老了,扶不正犁拉不动耙了,我这手臂肌肉松弛只剩一层皮了;你浑身肌肉萎缩皮肤失去了光泽,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哞……”老牛不知为啥忽然昂起头来,朝着夕阳西下的远山发出一声长吼。群山震动,八方响应,“哞、哞、哞”的回声传来,仿佛万牛齐鸣。
老人点燃旱烟,深深地吸了几口,良久,鼻孔里面溢出袅袅青烟,在头顶飘逸出多姿的图案;老牛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站着,宛若一尊雕像。
这时,斜阳已经落下山头,西边的天空挂上了蝉翼般的金纱,棕马岭蒙上了神秘的色彩;远处,山村上空升起炊烟,犹如艺术大师的剪纸,贴在遥远的天际。
“走啰,明天早起,再来看日出。”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苍凉。
暮色苍茫之中,一位老人一条老牛缓缓向前移动,融入了棕马岭如黛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