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犀牛望月杂宝纹香炉。
定窑吴牛喘月碟。台北故宫藏
耀州窑吴牛喘月纹碗。故宫博物院藏
古代瓷器纹样寓意多吉祥富贵,其内容无外乎云龙鱼虫、芙蓉牡丹、菊莲萱草、龟鹤仙人等,而将“牛望月”印刻在官窑贵重器皿上(民间普通瓷器尚未发现此纹)显得十分罕见。
由于可以与之对照的文献极少,学界迄今对此纹样的解释也是众说纷纭。
目前,两岸故宫都将这种独特的定窑瓷器纹样命名为“吴牛喘月”。吴牛喘月是个历史悠久的民间传说。据南朝《世说新语》记载,江淮一代多水牛,南方夏日炎热,而这种牛极畏热,以至于晚上看见月亮也以为是太阳,便喘息不停,后以此比喻见到类似事物产生恐惧心理,或者不了解实际情况,单凭表面做出错误的判断。
但为什么这个深具警示意义的故事会被当作装饰纹饰呢?
北京故宫博物院老一辈研究员、资深瓷器专家杨静荣曾在上世纪80年代提出,“吴牛喘月”纹只在宋金时期北方窑中出现,同期南方窑并没有发现过此纹样,其原因应该与当时北方的社会背景有关。
杨静荣调查,当时北方窑不仅烧有独特的“吴牛喘月”纹,还生产有大量刻“忍”字的日常瓷器,这些应该都是当时作为“宋遗民”底层工匠的心声。杨静荣认为,在金王朝的统治下,工匠的地位较宋时下降很多,甚至沦为奴隶,于是工匠们就把受到的剥削和压迫心情暗藏在纹饰中,“犹如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吴牛,见月而喘,困苦疲惫。”
故宫博物院另一位资深古瓷器研究员王光尧也认为“吴牛喘月”纹背后有深层政治隐喻,不过他的观点与杨静荣正好相反。他认为“吴牛喘月”纹是经金朝上位者授意而出现的“宣传品”。因为除了金代瓷器以外,“吴牛喘月”纹还曾出现在金代的官铸铜镜上。
金史曾记载宋军惧怕金军,如“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即将宋军比喻为惊弓之鸟,听到弦响便惶恐地从空中落下。
吴牛喘月与惊弓之鸟寓意类似,辛弃疾有诗云,“心似伤弓塞雁,身如喘月吴牛”。王光尧认为吴牛喘月纹是金人蔑视宋人时常用的比喻,而金朝统治者将吴牛喘月纹刻于贵重器物上,下赐给将臣,用以鼓舞士气。
但近年考古发掘成果披露,在北宋时期墓葬里也发现了牛喘月纹铜镜,说明牛喘月纹早在宋金战争以前就在中原出现。此外,与金对峙的南宋地域内也出土了“吴牛喘月”纹铜镜以及瓷器。而宋金时期的钱币、玉器、铜香炉等器物上也发现了这种纹样,说明这是宋金生活中一种流行的装饰。
安徽阜阳文博专家杨玉彬研究认为,吴牛喘月的典故自唐代以来就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李白就有“六月南风吹白沙,吴牛喘月气成霞”。两宋诗人也极喜爱这个意象,如“晚晴蒸润剧,喘月见吴牛”(梅尧臣),“月如此好吴牛喘”(方岳),“怀古杳然老泪流,依稀见月喘吴牛”(仇远)等等。因此,杨玉彬推测两宋工匠将此流行题材运用于装饰并非有所隐喻,仅仅是迎合世俗审美。
杨玉彬表示,金朝尊儒尚文,从政治制度到文化建设全面“汉化”,器物纹样也继承宋以来的传统。而官方直接参与吴牛喘月纹铜镜的制作,也是其“深度汉化”的体现。
其实,在定窑瓷器和金朝铜镜上牛望月纹被视作“吴牛喘月”之前,考古界一直认为这个纹样来源于“犀牛望月”的传说。
南方民间有传说,一位与牛相依为命的姑娘被恶人看上,牛让姑娘乘牛角飞入月宫避祸。从此,牛失去一角,变成犀牛,总是抬头望月思念故主。也有一说称,犀牛为天上神将,被天帝不喜,贬入凡间,从此常在凡间望月思念天宫生活。
其实犀牛角的横截面,为形似月亮的同心圆,古人就以为是犀牛采收月亮精华变成这样。先秦文豪、与老子同时期的道教祖师尹喜曾记载,犀牛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识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胸中之天地万物亦然。”犀牛望月又被引申为执着之心。
深圳博物馆研究员郭学雷研究认为,宋金时期日常器物上的犀牛望月纹样经常与象征吉祥、财富的杂宝图案或者文字组合出现,说明此纹样应与当时社会风行的祈求长寿、福禄、科举等愿望有关。
郭学雷发现宋文献有“坤牛望月”相关记载,这个“坤牛”应该就是现在所说的“犀牛”或者“吴牛”。据载坤牛为吉兆,上能通天,下能分水,“科举梦此子丑联捷,征伐梦此水战大胜,出行梦此遇险得济,疾病梦此服药必痊,商贾梦此涉江泛海必获珍宝之奇货。”
“这一吉祥图案,几乎包含了宋金时期人们对科举、征战、出行、健康、经商等所有的美好期许。这就是为何宋金‘犀牛望月’题材流行的真实原因所在。”郭学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