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大发现
刘志岩做客“名人大讲堂”。摄影陈羽啸
江口沉银遗址考古现场。
西王赏功金币。
“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下成都府。”这句关于张献忠宝藏的民谣流传了数百年,随着彭山数万件出水文物,张献忠江口沉银由传说变成了现实。
2017年1月5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彭山江口沉银遗址水下考古发掘工作正式启动。历经4年多时间,江口沉银遗址累计出水5万多件文物,其中不乏蜀世子宝、西王赏功金银币、金册等珍贵文物,实证张献忠江口沉银传说。作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内水考古项目,江口沉银遗址入选201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随着数以万计的文物相继出水,大家对张献忠江口沉银的传奇充满各种遐想:这么多金银财宝是张献忠的吗?这些金银财宝是从哪里来的?当初的发掘地点是如何确定的?水下考古是怎么开展的呢?
有这么一个人,他从江口沉银遗址发掘至今,每年在发掘现场超过300天,全程主导和参与了考古发掘的每一个环节。他是一个具有丰富田野考古经验的一线考古工作者,也是一位拥有300万粉丝的网络大V——考古君。他就是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科技考古中心主任、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刘志岩。5月17日晚,刘志岩做客“名人大讲堂”,在四川省图书馆星光大厅以“折戟沉沙银未销——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亲历记”为题,分享了考古工作者发掘“张献忠宝藏”的种种幕后故事。
张献忠是明代晚期农民军的将领,1644年在成都建立大西国。1646年,清军自北南下,还有军队占据了川南地区,张献忠在成都腹背受敌,所以他决定带着军队撤离成都。他怎么走的?我们知道他入川的时候是顺着长江西进北上,我们推测他走的时候也是走的水路。
张献忠的宝藏数量到底有多少?《明史·张献忠传》写道:“金宝亿万计”。《绥寇纪略》记载:“黄金瑶宝,累亿万”。《蜀难纪实》:“府库民兵之银,载盈百艘”。《蜀碧》:“装金宝数千艘”。《蜀警录》:“金银山积”。《蜀龟鉴》:“金银山集,盛木鞘数万”。
张献忠怎么筹集和掠取了这么多财宝呢?根据《平寇志》《记事略》等书所写,张献忠宝藏大多都是从明代楚王宫、蜀王宫劫掠而来,“搜刮合城郡王、宗室、乡绅、商贾之家金银宝玩,锱铢不遗”。此外,张献忠除了大肆搜刮贵族阶层的金银财宝,连普通百姓的家财也不放过,比如《蜀龟鉴》就写道:“有金银必缴,藏一两者斩,十两剥皮”。
他是怎么藏宝的?这是我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文献里面关于他藏宝,主要有两种记载,第一种是锦江埋宝,第二是江口沉银。锦江埋宝怎么埋的呢?《平寇志》说张献忠“用法移锦江而涸其流,下穿数仞,实以黄金宝玉累亿万,杀人夫,下土石填之,然后决堤放水,名曰‘水藏’”。他把锦江拦断以后,在里面挖一个大坑,把金银财宝埋到坑里面。现在一般认为埋藏的地点在成都锦江的望江楼附近。
有意思的是,张献忠的宝藏还引出了一桩民国逸事。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举国抵抗侵略,四川号召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时成都一位读书人杨白鹿找到第88军师长范绍增。范绍增以藏宝图为线索,出资两万大洋,于1939年成立了“锦江淘江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派人在锦江挖了三年,最后除了几箩筐铜钱,根本没有挖到任何真金白银。
对于彭山江口沉银,文献中则有不同记载:一种记载认为是张献忠有意沉银于岷江内;一种记载则认为张献忠兵败,船上所载宝物随之沉入江底。
关于藏宝的地点就更多了,我们总结了一下,张献忠藏宝地点由北到南至少六处:青城山、成都、新津、彭山、青神、峨眉山。可以发现一个特点,藏宝地点基本上是沿着岷江分布的。
发现沉银的江口,这里的地理位置很重要,自秦汉开始,就是长江由水路进入成都的必经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除了在江里发现了张献忠的宝藏之外,在岷江河道的最底层,还意外发现了更古老时期的巴蜀青铜兵器。
我们怎么发现的呢?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永昌大元帅金印的出现。这枚金印被人从岷江里盗走,后来辗转多地被公安干警追回。盗掘文物,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一种破坏,让我们丧失了很多关于这件文物的背景信息,对于我们研究历史造成了很多巨大而无法弥补的遗憾。
2017年1月5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眉山市彭山区文物保护管理所,对江口沉银遗址进行科学的考古发掘。一个在民间流传多年的传说,就这样一点点在我们的手下成为了历史。这种穿越时空,与文物和历史的对话,足以震撼到每一个人的心灵。
来到江口,我才发现,传统的考古神器“洛阳铲”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考古人员最终决定围堰抽干江水,在干燥区域上进行探方挖掘。由于江水的流量具有季节性的特点,发掘只能选择在岷江的枯水期进行。这是四川省首次进行水下考古发掘,其围堰面积之大,开了内陆河流考古的先河。
围挡搭好后,10台高功率抽水机同时启动,2000多平方米区域内的水终于抽干了,露出一颗颗鹅卵石,形成了一个“江中小岛”。一直到2017年2月5日这一天,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算落地了。这一天我们发现了一件文物,是一枚50两的银币,上面写着文字:“银五十两,匠张道”。张道就是工匠的名字。后来我们陆续发现了西王赏功的金币,写有大顺二年的银锭,册封用的金册,蜀世子宝金印等等。证明了江口就是张献忠的宝藏遗址。
如今,江口沉银遗址在第一阶段的水下考古发掘中取得了“三项第一”重大突破,这既是国内第一次内水围堰考古,国内第一次考古发掘直接与民间传说相印证的最高级别沉宝遗址发掘,也是国内第一次发现张献忠册封嫔妃金册。
江口沉银遗址的考古工作,是一次现代化工作方法和最新科技手段的结合,可以说是一次考古界新技术的大实践,比如给考古现场绘制3D“藏宝图”。这些科技手段的运用,如果放在20年前,考古人想都不敢想。
此次考古,可以说是四川考古界的一次创新:一是通过临时围堰工程解决考古发掘平台,二是通过金属探测仪确定重点发掘区域,三是在发掘过程中采用全站仪精确定位出水文物坐标,同时利用三维成像和航拍技术采集文物信息。全站仪定位,通俗地说,就是在发现文物后,以详细坐标的形式,把这个文物标出来。这样一来,所有出土文物都有确切位置,其伴生关系清清楚楚,对于我们还原历史很有帮助。
回首江口沉银遗址的考古发掘,真是一次有趣且难忘的经历。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的手里,张献忠江口沉银就这样从传说变成了现实。看起来传说和现实之间似乎只隔了一次考古发掘,但这背后却是数十个考古人上百个日夜的艰辛工作。
考古人是幸运的,因为我们可以亲手触摸历史;但考古人又是不幸的,因为我们所见证的历史总是残缺。今天,我们关于张献忠、关于江口沉银的认识必定不是全貌,也许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