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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逾八旬的学术伉俪谭继和祁和晖

从年少“兄弟”到“灵魂伴侣”

祁和晖与谭继和(右)。摄影:雷远东

  令人羡慕的学术伉俪,在知识圈并不难遇到。但是,像谭继和与祁和晖那样,人生和事业如此高度融合的案例,还真是非常罕见。两人有共同的家乡(重庆开州),两家相隔两里路,一起读小学、中学,有同样的文史爱好,进入同一个文史课外阅读小组,两人互称谭君、祁兄。
  1957年,两人同时考大学。谭继和考入川大历史系,祁和晖考入西师中文系。西师毕业,祁和晖来到西南民院(现西南民族大学)教书。在成都相聚的两人,志同道合的友谊升华为琴瑟和鸣的爱情。结为“秦晋之好”之后,学问上互相切磋与生活上互帮互助,并行不悖。
  1965年,在导师、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的引荐下,在川大取得副博士学位的谭继和,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中国近代史研究所工作,在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编写组工作。谭君前往北京,祁兄驻守成都。两地分居期间,祁兄第一次北上探亲,只身找到谭君工作的单位大门口。看门的大爷看她稚气未脱,问她:“你是谭继和的妹妹?高中毕业了吗?”
  多年后,对封面新闻记者提及这段往事,谭继和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当时她已经大学毕业在西南民院教书了,只是看起来年纪小。”两人风华正茂,容貌姣好,真是一对璧人。谭继和的同事有时候会忍不住开玩笑,喊祁和晖一声“林妹妹”,谭继和则被唤为“宝二爷”。
  1976年,在北京工作了10年的谭继和回到成都,夫妻团聚。谭君和祁兄,从此生活在一起。
  文史原本就不分家,祁兄由文入史,谭君由史入文,由巴来蜀,居蓉治学,双方都成为巴蜀文化研究领域的资深学者。

/人物简介/

  谭继和,1940年生。四川省社科院杰出研究员,四川省政府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
  祁和晖,1939年生。西南民族大学中国文学教授,巴蜀文化研究专家,四川省杜甫学会副会长。

白雪公主和群演白兔的初见

  2021年,谭君与祁兄,都已年逾八旬。
  谭君比祁兄小3个月。“哎呦,姐弟恋啊。”记者开个小玩笑。祁和晖听到也笑了,“哎呀,小时候他是我的跟班。”
  祁兄家庭贫寒,从小就很优秀。学习成绩、故事演讲、写作竞赛,经常拿全县第一名。小学时演小剧《白雪公主》,能歌善舞的祁兄是白雪公主。谭君是群演之一,一只围着白雪公主的小白兔。“她是校星级的人物。我虽然成绩也不错,但比她还是差点。”谭继和笑呵呵地说。
  读到中学,两人有共同的文史兴趣爱好,一起参加了一个课外阅读小组。由优秀语文教师杨谨伯先生教大家一起阅读诗词文章,领悟古典辞赋之美。写诗填词的格律就是杨先生教会的,他还指导谭继和在中学阶段就通读了一遍《史记》。
  10个青春中人,称兄道弟,争论激烈。祁和晖是唯一一位女生,她也被谭继和及其他同学称为“和晖兄”或者“祁兄”。读书的时候,谭君也没有把“和晖兄”当女孩子。“都是兄弟相称。”
  术业有专攻。专攻中文的祁和晖,诗词功底显得更深厚。有时候谭继和写出来的好诗词,朋友们会觉得他肯定得到了祁和晖的辅导。谭继和就干脆不让祁和晖知道,自己偷偷发表了,再告诉她,以避嫌疑。
  谭君诗词得过杜甫诗歌杯一等奖。乐呵呵在祁兄面前小炫耀,后者劝他最好谦虚些,“一家人不能拿两个头等,是我自愿降成第二等的。”

一场校园风波“不打不相识”

  两人关于学问的一次争论,还闹成学校一场不小的风波。
  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自办黑板报和油印报。祁和晖是主编,谭继和是编辑。有一次,谭继和写了篇反对“安贫乐道”的文章,认为它不符合毛主席说的“穷则思变”。
  祁和晖遵守校领导的规定,认为带有批判色彩的文章,需要送校领导审阅批准是否发表。但谭继和认为她“压制新生力量”,便绕道而行,在学校的初中部黑板报和油印报上发出来。这篇文章引起全校震动,学校批评这篇文章“违背教育部颁教学大纲”。
  这件事后,谭君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和晖兄”,解释自己的想法,收到信的“和晖兄”也找到谭君深聊。
  语文老师杨谨伯先生安慰谭继和不要有心理负担。谭继和的文章,观点虽然可商榷,但是年轻人敢于独立思考的精神可贵。杨先生还指出文章中把“借鉴”一词用为“照鉴”就不通了,要注意修辞。这件事无形中影响了谭继和一生,做学问要坚守独立精神,学好遣词造句,一个字一个词也不要马虎,直到现在他还坚持着这个习惯。
  也正是这个鼓励,对谭继和走上学术道路具有很大的影响。“这件事也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要敢于独立思想,不人云亦云。杨老师还教我们,写文章,尽量要有新论点,没有新论点,至少要有新论据。最低程度也要做到新表述。这些都对我影响非常大。”
  2014年,在甘肃天水召开“杜甫与地域文化”学术研讨会。当四川师大教授房锐谈及有关草堂寺和浣花溪草堂的关系、“骚坛鼎峙”、杜甫草堂内发现岣嵝碑刻的发言结束后,作为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的谭继和开始进行点评。然而,在台下的祁和晖听后,当场就提出异议。
  封面新闻记者提到,这么直接当面就提出异议,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方介怀吗?谭继和笑着说:“哎呀,我们早就习惯了,这就是她的性格,而且真理越辩越明啊。”夫妻同心之境,圆融无碍,早就超过了世俗的面子。
  在旁边的祁和晖补充说:“假如看法真的有差异,谁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家人,就闭口不说。学术上的故意或刻意谦让,其实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同桌的伴侣互为“书童”

  谭继和与祁和晖的家,位于西南民大老校区教职工生活区内的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里。家具不多,全是各种书,在书架上,在书桌上,在沙发上。
  一间小书房有两张大书桌,书堆高高耸起,比成年人站立时还高,两头各有一张椅子,两人各自伏案。窗外绿荫遮蔽,清幽宁静,犹如闹市里的桃花源。
  由于文史知识结构相似,两人互相帮助,齐头并进。
  写文章的时候不可能把所有的文献来源都记得清清楚楚,手上正写得顺手,却被某个小点卡住了,去书柜里翻找,会中断思路,这个时候书桌一方的人就会探头问对面的人某句话的出处或者准确说法。很多时候恰好对方知道,会得到比较确定的回复。
  有时候某一方要找某本书,另外一方恰好知道在哪儿,很快就在屋里搜索出来。“我们的确是彼此的书童,本质上我们现在还处于小时候同窗的状况,连儿女都觉得是这样。”祁和晖说。
  从“兄弟之交”到学术伉俪,谭君和祁兄既专注于学术研究,又热心于城乡建设与文化旅游创意产业实践。虽然高龄,却不辞劳苦,经常外出,开设巴蜀文化、国学、禅宗禅学、蜀派古琴、家风家训、乡村振兴等主题讲座,参与城乡景观、文创产业园的策划、论证直到写作景观文赋,身体力行读书人的通经致用。
  从锦江(府河、南河)、沙河、天府广场等多个景观工程,到“五路一桥”工程、西岭雪山、市内十个小游园建设工程;从春熙路改造到街道立面整治等项目,以及从宽窄巷子到塔子山,从浣花溪公园到杜甫草堂千诗碑,从地铁站文化景观到成都东站立柱的文化设计,他们都参与了建议、策划、论证和设计。曾经,为建设石纽大禹故里旅游文化圈,两人甚至进行了长达近20年的努力。
  几十年共同生活,要说绝对没有拌过嘴,也不可能。“我们俩在日常生活中的追求都不高,确实都没啥可争的,彼此都很好相处。”但祁和晖补充了一点,“以前我们家孩子小的时候,需要照顾。为了读书、写论文,我们俩也争过,为自己争读书、写作的时间。”
  谈到学术问题,两人倒是很较真。遇到一时扯不清的地方,两人就各写各的,互不干涉。如对武则天的评价,谭继和写过论文《武则天与文化中国》,祁和晖也写过论文《武则天无字碑的解读》。两人的看法侧重点不一样,但彼此求同存异。
  不外出的生活,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埋首于书海中,专注于各自的工作和阅读。“春来濯濯江边柳,秋后离离湖上花。不羡千金买歌舞,一篇珠玉是生涯。”这是谭君和祁兄都非常喜爱的东坡诗句,并将之作为座右铭,“一个人的学术生涯中,只要有一篇珠玉文章能流传大众,能弘传后来者,也就心满意足了。”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徐语杨 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