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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专家谢桃坊:

靠着强大的自学能力实现学术理想

《唐宋词谱粹编》

87岁的谢桃坊保持着老派名士风度。

  2021年夏末秋初,封面新闻记者如约赶赴四川省社科院家属院,来到谢桃坊先生位于五楼的家。三室一小厅,目测总共 60 多平方米。其中书房不足10平方米,三面皆书,一张用了很多年的实木书桌对着明亮的窗户,两盆小花映照,清雅可人。书房名为“奭”[shì]斋。“奭”这个字是“丰富”的意思。置身书房,最大感受是干净,安静,然而又莫名的丰富。
  谢桃坊已经87岁了,但他没有半点松懈,继续做着自己的学问。他衣履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皮鞋擦得锃亮,保持着老派名士的风度。他爱好运动,早晚总要抽出时间到浣花溪、百花潭散步。
  像谢桃坊先生这样的学者,不是聚光灯下的明星学者,也不是著名大师,但他们利用自己有限的资源,克服了种种有限性,最大程度地燃烧了自己的热血,实现了少年的理想,难能可贵。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人类精神的地基层面,帮助大众澄清概念,探索隐藏在宋词里的情感史,发掘隐藏在故纸堆里的无声惊雷,照亮了一段精神路程。
  

/人物简介/

  谢桃坊,1981年调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现为研究员。1998年被四川省政府聘为文史研究馆馆员。长期致力于词学研究,著有《宋词概论》《中国词学史》《宋词辨》《词学辨》《宋词论集》《唐宋词谱校正》等。澳门大学施议对教授在《百年词学通论》中,将谢桃坊列为“百年词学研究第五代的代表人物”。2006年转入国学研究,着重探讨国学运动的主流意义,著有《四川国学小史》《国学论集》和《国学史研究》,此外还涉足敦煌学、中国市民文学及客家学等研究领域,发表学术论文两百余篇。

启蒙老师教诲:读透一本好书就够了

  谢桃坊1935年生于成都东郊牛市口上水巷。1948年小学毕业后,被父亲送到牛市口场外刘杲新先生的私塾读书习字。刘杲新接受过维新思想,很佩服梁启超,早年曾入刘成厚军幕,晚年落魄闲居务农,以学问深厚和精于楷书大字知名于蜀中。谢桃坊跟随刘先生从学,不需要像幼童那样死记硬背,而是从《四书集注》读起。每日上午听课问学,下午习毛笔字。先习柳体继习颜体,又习魏碑及何绍基字。
  读完《四书集注》接着读《古文观止》《左传》等,谢桃坊进步很快。上课之余,谢桃坊在刘先生的书架上发现三部书:《古今说部丛书》《香艳丛书》,是笔记杂书,消闲性质的,还有一本《清代八贤手札》。翻阅后,眼前好像开启了一个广阔的知识世界,并且生发出想读一切书的渴望。
  谢桃坊拿了家里放在抽屉里的钱,去街上买书看。在春熙路广益书局,他买过新版《庄子》《左传》《战国策》《孙子兵法》。那时候会有文人在地上摆摊儿卖书。有一次,谢桃坊买回家一本《二程研究》。当时他还根本不知道“二程”是谁,但还真看完了。至今有些内容还记忆深刻,“我还买过一本成都漱石斋精印的分调类编的《草堂诗余》,里面的很多词作,到现在我都会背。”这也给后来他专门从事宋词研究打下基础。
  时隔多年,谢桃坊对刘先生心存感激,“虽然跟着他读书的时间只有一年半,但对我一生影响巨大,可以说,我人生的启蒙老师就是刘先生。”他一直记得刘先生跟他说,“其实能真正读透一本好书,也就够了。”
  随着知识眼光的逐渐开阔,一种更为清晰的东西在谢桃坊心里形成:把世俗社会的一切事物都看得轻微,想要追求一种高远的学术理想。这种学术理想,在他之后曲折的人生历程中,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但始终没有熄灭过。这种理想,犹如灯塔,一直指引着他,帮助他不被现实的淤泥所淹没。最终他终于找到实现理想的方法、渠道、平台,拥有了有价值、有意义的学术人生。曾在乡下务农,也在中小学教过书,最终他靠着强大的自学能力,把自己一步一步锤炼成一位宋词研究专家、人文圈资深学者。

语言学家赵振铎的父亲曾教他语文

  1950年,谢桃坊跟随全家迁回成都东北郊八里庄老家务农。父亲身体不好,15岁的谢桃坊是主要劳动力,他干农活,开荒种菜。他记得1955年秋,大丰收,“收成的各种豆、菜、南瓜、洋姜,堆得很高,吃都吃不完。”农闲之余,他读书、写字、画画。当时农协会有两个组,一个是武装队,负责保卫工作;另一个是青年组,负责学习知识、宣传。被周围人看出“有文化”的谢桃坊,当了青年组组长,带领青年组在农闲时间学习文化知识。
  当时他带领大家学习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当时我自己也不懂,客观,主观,这些概念我都糊里糊涂的。我就念给大家听。”1952年6月,表现积极的谢桃坊,被选到成都市扫盲师资训练班学习。1953年他成为成都市工农业余学校专任教员。工作之余,谢桃坊开始大量阅读新文学书刊,爱好新文学创作。在文化馆他看鲁迅,读章太炎、屈原、高尔基。他像海绵一样,汲取各种养分。
  1953年12月,政府选拔一批优秀的年轻人,集中上文化补习班。别人都是高中毕业,或者读过大专,只上过小学的谢桃坊,也“被幸运地选上”。这次是非常难得的深造机会。上课的老师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比如语言学家赵振铎的父亲教他们语文。尤其是提到植物老师,谢桃坊念念不忘,“我没读过中学,没有受过自然科学的基础教育。我当时的植物学知识贫瘠,甚至会认为:小石头是大石头生的。”这次补习班极大地充实了谢桃坊的知识结构,让他对自然学科保持了终身学习的浓厚兴趣,“做文科研究的人,一定也要多懂一些自然科学知识。就跟尽量多学一门语言的道理一样:有助于扩大视野,更新观念,拥有灵活多样的思维方式。”

从作家梦转向要当文艺批评家

  1954年秋,谢桃坊被调到成都市郊区第三中心小学任历史与语文教员。白天上课,晚上政治学习。晚9点结束,同事们都会去吃宵夜,唯有谢桃坊点着煤油灯写作、看书,“那时候我有作家梦,尝试写写小说,写诗什么的,当然主要还是看书。”
  谢桃坊爱看哲学、历史、文艺理论著作。巴人的《文学论稿》、斯特罗果维奇的《逻辑》、黑格尔的《小逻辑》、维诺格拉多夫的《新文学教程》、弗里契的《欧洲文学发展史》、苏联薛格洛夫《西洋哲学史简编》、何兆清的《科学思想概论》、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中国近代史》、尚钺的《中国历史纲要》、列宁的《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普列汉诺夫的《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等等,这些书,他都反复读。20多岁就去世的俄国天才文艺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的文章令他震惊,“写得太漂亮了!”谢桃坊不再想当作家了,立志要当文艺批评家,“要像何其芳、周扬那样,而且文艺批评可以把我对哲学、历史、文学的兴趣结合起来。”
  要当文艺评论家,必须提高哲学理论修养。谢桃坊开始自学逻辑学,他精读斯特罗果维奇的《逻辑》、黑格尔的《小逻辑》,“逻辑学对我来说,很艰难,但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尤其是黑格尔的《小逻辑》,很艰深,我读了好多次也不太懂。但每读一次收益都很大,好像逻辑思维更清楚了。很多书看不懂也要看,因为我知道那里面有真东西。”他认同冯友兰先生说的话,“西方文化传入中国,最有价值的学科之一就是逻辑学。虽然有人会说,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也算逻辑学。但严格来说,中国没有学科意义上的逻辑学。现在很多人说话不严密,写文章缺乏逻辑,没有形成内在的逻辑结构,就跟缺乏逻辑学训练有关。逻辑学是训练科学思维的学科。语言学家的思维、自然科学的思维,这些都还不能替代逻辑学。逻辑学是总结这些学科的最根基的学科。”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徐语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