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系列之二。阿卓志鸿摄
“秋收”系列之二十一。阿卓志鸿 摄
2021年8 月,美国《国家地理》刊发阿卓志鸿的摄影专题《怒放的木里,美到不真实》。20世纪20年代,美籍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从泸沽湖骑马进木里,拍摄大量人文风光图片,发表于 该 杂 志1925年4月刊,让世人知道了深藏于横断山脉深处的秘境之地。时隔近一个世纪,木里再次进入读者视野。该刊中文网热情推荐称,本文作者拍摄中国四川木里长达5年,告诉读者木里成为香格里拉“心腹”的答案。
成为摄影师,阿卓志鸿景仰的偶 像 有 两位:吕楠和萨尔加多。前者是中国纪实摄影大师,广为人知的摄影作品有反映西藏农民日常生活的《四季》;后者是塞 巴 斯 蒂奥·萨尔加多,巴西人,常居巴黎,马格南图片社摄影师,其摄影观点是:“照片并不是由摄影者拍摄的,摄影效果的优劣实际上是由你与所拍摄对象之间联系的好坏决定的。”14
少年时期,阿卓志鸿的叛逆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令家人无所适从。
1999年,14岁的阿卓志鸿小学毕业该读初中了,盐源县的三所中学都没有录取他。他的语文、数学、彝语三科总分,在同班14人中倒数第一。开学已经十几天,父亲无计可施,摇头让他回乡下老家放羊。
阿卓志鸿编了谎言让一位亲戚信以为真,把40只山羊卖出。少年得到2000元,一辆自行车。他把自行车扔进河里,花20元车费坐到临近的云南省宁蒗县,只想“逃得远远的,怕父亲追来”。
第二天,他找到一位开面包车的藏族司机,要去丽江。300元的包车费他并不觉得贵。尤其是当看见车窗外日照玉龙雪山的金光时,他的心旷神怡顿时消弭了“逃亡之路”的长时间孤独和短暂的胆怯。抵达丽江古城,住进招待所,他还不忘慷慨花费120元请司机一起享用升腾鲜美鱼香的晚餐。然后,他逛进新华书店买了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一张“山鹰组合”DVD。
离家已经远矣,他依然寻思着下一站。他买了一张车票到了中甸,在那里遇到一个在建筑工地打工的青年。两人搭车去了怒江州南坪县,准备去矿区挣钱。徒步5公里天已黑尽时他们才到了名为金顶的矿区,被熟人收留。但这个行当很辛苦,“一背篼40斤的矿石,从矿坑底背上来,只卖得14元。”不久,他离开了矿区,又遭遇包工头欺骗被丢在山上。他终于感到惧怕,苦苦等了两天半,等到焦头烂额的父亲和表哥赶来。
14个月的历险后,阿卓志鸿终于走回了人生正途。
受父亲影响,阿卓志鸿很早就接触摄影,起初只是觉得摄影好玩。以后逐渐发现生活的变化让摄影变得意义非凡——把一个小孩拍到大,把一个中年拍到老,这个过程也是自己的成长。
作为摄影师的阿卓志鸿,乐意将镜头聚焦到老百姓身上,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很大关系。他拍劳作的农民、打工人,即使是为完成旅游项目的拍摄,也记得在美轮美奂的景致中穿插一些普通人的身影。
2003年秋天,他考到位于成都的四川省艺术学校美术专业,读了两年,2005年底参军入伍到河南,两年后退伍回地方。此后当过保安,做过后勤管理、信息统计员,两年后辞职在县城开音乐酒吧“一朵云”。2013年10月,他应西南民族大学老师之邀到云南拍纪录片,突发奇想租房开客栈,取名“星星指路”。可好景不长,2017年4月客栈关闭,他返回盐源安心摄影。
阿卓志鸿清晰记得2009年去凉山州盐源县黄草镇大拉箩村拍摄当地人秋收荞麦的情景。正值国庆假期,相机是“偷偷”拿的父亲的佳能40D。“因为那里地势开阔,又是红土地,山体形状与线条有特点,视觉感好。”那时,盐源县城与攀枝花市每天对开一趟班车,黄草镇位于班线中途,早上出发乘车2个小时,大约10点钟到达,“必须赶在太阳升高时,抓紧拍摄1个小时;中午以后拍摄打荞籽,装粮食进袋,背回家存放。”每天的拍摄时间约4小时,然后他乘坐另一趟班车返回。而每一年,秋收荞麦拍摄大致持续一周。“村子里人都认得我”,阿卓志鸿渴了随便去找水喝,饿了随便进一户人家吃燕麦。
“之前没有摄影观念,2011年才找到纪实这个点。”当时,阿卓志鸿认识了新华社摄影师江宏景,他把照片给江老师看,得到点拨,“你这种拍法很像吕楠”。其时他并不知道吕楠是何许人也,“开始在百度上翻吕楠的照片,他的《四季》系列拍摄藏族民众日常劳动和生活场景,朴实中渗透感召的力量。”吕楠也是最早的马格南图片社中国摄影师,阿卓志鸿顺藤摸瓜见到了萨尔加多的作品。
“我没有读太多的书,不懂的知识太多,吕楠关于西藏等题材的三部影集都买来读;读《人类简史》,了解人是怎么来的,读《欧洲简史》,了解文艺复兴如何影响文明进程。”阿卓志鸿提醒自己,“不要像井底之蛙,只看到一点。读书能够打开思维,世界如此有趣而丰富多彩,包括那些国外的摄影集,你会看见,文字孕育在画面之中,画面也在传递语言与讲述。”
他坦率地认为,想要成为优秀的人文摄影师,必须去了解人文历史。他以吕楠为例,“我其实是在追随他们,坚持拍摄下去。希望用人文纪实的方式,把拍摄对象的印记留下,也把自己留下来。”
到2020年秋天,《秋收》系列拍摄已经持续11年,相片总数超过2万张。“每一次去拍摄前,我会把前几年拍摄的图片找出来,惦记着去拍摄那些人、那些地方,就像再去与朋友相处。”他是有心人,“有了一个参照或者对比,你会发现人生其实有很大的变化。我也把自己摆进去,从这个过程中汲取养分,赋予拍摄一定的思考。”与当地人相处的时间越长,阿卓志鸿越感到能体察到他们的艰辛和力量。如同萨尔加多的一句名言:“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同一民族,所以我们都是一个人。”
“非常棒的是,纪实摄影师还能通过摄影改变别人的生活困境。”2011年至2013年间,阿卓志鸿发博文让盐源县的457名中小学生得到“一对一”的资助;在博客首页做链接助学网站“递爱中国”,受资助的超过800人。
从未间断的拍摄,有他自己的选题,接到的委派也越来越多。全球最大的旅行指南出版商《孤独星球》杂志2016年4月刊发他拍的一组彝族“尼木措毕”图文故事;同一年,他获得泰国国家旅游局个人荣誉勋章,“走遍泰国、拍遍泰国”已持续多年;这一年,他由于为四川旅游宣传作出贡献,受到G20峰会央行财长会议特刊的专访。
“这些东西也许都是虚的吧?”他像是自问自答,坚称自己不愿被贴上“彝族摄影师”标签。“如果成为吕楠、萨尔加多是一个目标,我不知道路还有多么漫长。只有留下来的图片,能帮助人理解拍摄对象,赋予图片存在的意义。”
阿卓志鸿渴望对自己喜爱的摄影有更深入的理解。他经历太多,讲述故事时常用语言描述跌宕起伏的故事,有时候还会将这些画面与他看过的某部电影的场景联系起来。
他像一朵云,愿意到更广阔的时空游走,与人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