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舸

　　我的家乡川东北，有正月初一挑银水的习俗。现在把记忆的泉眼捅开，挑银水的情景汩汩冒出来。
　　正月初一 一大早，在雄
　　鸡喔喔喔的歌声里，父亲把我叫醒。那时我瞌睡正香，眼皮极不情愿地睁开，嘴里嘟囔着，可为了那几分或一角的压岁钱，不得不穿衣起床。除夕夜，父亲就跟我说，正月初一他要早起挑银水，我要给他打火把，也必须早起，否则压岁钱就免了。
　　屋外寒气刺骨，一打开门，我暂时不适应，牙齿上下相碰，发出敲梆一样的声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我家的花狗见父亲和我去挑银水，一骨碌从窝里爬起来，把身子弓了弓，又伸了伸，然后轻快地跑在前面带路。
　　我笑骂花狗：“窝里那么暖和，起来干啥？我们不需要带路。”父亲说：“花狗是在履行职责，跑在前面开路保护人。如果在夏天，路边草丛里可能有蛇，花狗鼻子灵敏，会发现蛇并把蛇赶走。”
　　火把由柏树皮捣软捆扎而成，不怕风吹，风越吹火越旺。火再旺，也只能照亮前行的道路，而不能逼退和夜色一样浓重的寒气。人走到哪里，寒气的刀子就追到哪里，刮着裸露在外的手、脸和耳朵。我弄不明白，父亲以往都是白天挑水，正月初一为啥这么早就挑水，挑的井水还被称为银水？要是白天挑水，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整个冬天，都不见父亲空闲，给麦苗、油菜施肥，对田埂地块修修补补，清理水沟的淤泥，在山坡掏挖树疙瘩晾干用于烤火，砍竹子划篾条编背篼和撮箕等。但再忙，也不如其他季节忙，白天挑水的时间还是有的。那些年植被不好，干旱年景多，井里的泉水有变得细小甚至断流的现象。但我家独自享用一口井，没有其他人家争抢，况且我家那口井一直没有断流，一大早去挑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
　　去水井的路上，我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对于挑银水这个习俗的内涵，父亲没有给我说个子丑寅卯，只是告诉我，从他记事起，每年正月初一一大早，爷爷都要挑银水，他都要给爷爷打火把。父亲还告诉我，我长大了也要挑银水，让我的儿子打火把。
　　我家的石头水缸要装五担水，挑银水必须装满。家与水井的距离不短，父亲挑五担水，我跟着跑五趟。尽管嘴里哈出的热气立马变成了白雾融合于无边的夜色和寒气里，但我身体里的热量正逐渐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把寒气逼退。父亲说：“冬天再冷，也冷不过人的勤快。”我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很有意思。我想起在坝坝电影里看到的船只劈波斩浪的场景，感觉夜色和寒气如水，我们和火把则是船，船行之处，夜色和寒气只得让路。
　　水缸里水满了，村子里雄鸡唱歌的嗓门儿更加洪亮了，东方的天际也露出了鱼肚白，意味着新的一年和新的一天同时如约而来。我的心里乐滋滋、兴冲冲的，最初的睡意和寒意早已逃之夭夭。
　　父亲去世后，我的肩膀接过了挑银水的担子。不过，我没有要人打火把，因为有手电筒，绑在头上可以照明。结婚生子，儿子能蹦蹦跳跳走路了，有一种类似于矿灯那样的电筒戴在头上很方便，我挑银水的时候也没有叫上儿子，只是告诉儿子我打火把的经历，也谈了对挑银水这个习俗的理解。我的理解是，银水既意味着珍贵，又象征美好的事物，获得美好事物必须勤快，新的一年要从勤快开始。
　　当今农家一般都用上了自来水，水龙头一开，水便哗哗地流了出来。挑银水这一习俗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尘封在年长者的记忆里。不过，挑银水所蕴含的道理，只要还在家教里传承，就会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