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A12宽窄巷
  • ·木匠来了
  • ·陈泽远的“李冰梦”
  • ·面对善意提醒道声谢
  • ·落了一身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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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来了

  

□庞济韬

  小时候,木匠到家里来是很有意思的。
  木匠的工具可真多。墨斗好大一个嘴,从它嘴里扯出墨线,再捻起来一弹,溜直的一条黑线就印在了木头上,似乎比我们做作业用尺子靠着画的线还直。墨斗身子中间还有个大轱辘,在刨平的木头上当车推着玩真不错。刨子的耳朵笔直地伸在长方体身体的两边,握住它的耳朵一推,刨子的口里就吐出来一卷刨木花。不停地推,它就不停地吐,要多少有多少。锛锄好怪,弯弯的、窄窄的,看起来斯斯文文。莫嫌它小,咬起木头来厉害着呢。嘣嘣嘣……一会儿就咬出来一堆木头渣子。钻子更有趣,瘦精精地支棱着一个架子,活像田里的稻草人叉开手披着件短外套。绳子一牵引,它就吱吱地叫,这一叫,木头就软了,身上很快就被钻子破了个洞。还有斧子、锯子、尺子、锤子……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都是很有趣的东西。
  木匠来了,家里要拉大锯。拉大锯的锯子真大,立起来赶得上大人的身高,锯片像小孩的手掌宽,一排长长的牙齿闪着寒光。木匠用墨斗在木头上弹好了线,两个拉锯的人就顺着线锯起来。两人站在大锯的两边,扎开马步,四只手握好大锯,在一推一拉的重复动作中,圆滚滚的木头就被解开成一块块的木板了。拉大锯的人边拉边聊天,嘴边还叼着烟。青烟袅袅,话语绵绵,从大锯的牙齿边不停地漏下锯末,一会儿地面上就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粉末,一股子木头的清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再冷的天,拉大锯的人过一阵就得脱掉外衣,头上都冒热气了。
  拉大锯的锯末,我们叫锯木面。锯木面踩上去无声无息,软绵绵的,感觉真好,没事都想多踩两脚。木匠用刨子刨木头时,刨木花一卷卷地掉在地上。脚一碰,嚓嚓地响。刨木花卷得既均匀又秀气,小的有两三个卷,大的呢,差不多有六七个卷。把大的拉开,蒙在眼睛上,两头放在脑后,一松手,一个自带香味的眼罩就扣在头上了。地上的锯木面、刨木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那就打两个滚吧,又香又软和,都不想起来了。躺够了,懒懒地爬起来,掸一掸身上,头发上呢,沾着卷刨木花,自然是不晓得。顶着它到处跑,伙伴吃吃地笑,却偏不说破,直到它自己在奔跑中掉下来。
  拉大锯的声音很特别,仓——仓——,仓——仓——,节奏分明,沉着有力。人还在老远,就知道是大锯在唱歌。木匠经常自己用小锯锯东西,开始声音钝而迟缓,后来锯齿咬进了木头深处,声音就越来越轻快,越来越兴奋,直到“啪”的一声,木头应声而断。木匠用斧头修理木头,咣咣咣,咣咣咣……声音又脆又写意。刨子的声音,哧啦,哧啦,它的声音有多长,刨下来的木花就有多长。倘若木匠的手臂长到能够把刨子从木料这头一下子推到那头,那么刨木花必定有几十个卷。好多个木匠一起工作,锯的锯、敲的敲、钻的钻、削的削、挖的挖、刨的刨,那些声音长短不一,轻重各异,混合在一起,听起来热烈而忙碌,让人激动,也让人陶醉。
  听说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写了一本《鲁班书》,里头记载了好些法术。木匠呢,自然多多少少也会点法术咯。修新房子的时候,泥瓦匠、石匠、木匠、篾匠陆续到来,主人家对木匠格外客气。对木匠的头儿——掌墨师,那更是毕恭毕敬。掌墨师负责整个屋子建造的设计、施工和监工,多是经验老到、手艺精湛的老匠人。在新房落成的前一天夜里,要用公鸡、香烛举行庄重的仪式,主持仪式的也是掌墨师。
  我家修新房时,掌墨师是我家的亲戚,我叫他表叔。表叔瘦瘦高高,留着山羊胡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精神。他在我家忙前忙后,很少有工夫休息。有一次,母亲叫我给他端去一搪瓷缸新泡的茶。他喝茶比我父亲还厉害,那么大一缸子茶,里面茶叶足有一半,喝一口,苦得像药。趁他喝茶的当儿,我鼓足勇气,问他会啥法术。表叔哈哈大笑,山羊胡直抖动,说:“我会的法术多啦,最厉害的法术就是修的新房子一百年不垮不烂,里面住的人没病没灾。”他问我:“我这个法术咋样?”我没想到他会反问,一时语塞,表叔又大笑起来,山羊胡抖动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