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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黄鹤楼上送偶像 长江后浪推前浪

今日黄鹤楼。图据黄鹤楼景区官网

《黄鹤楼图》轴明安正文上海博物馆藏

李白像(马睿临)

  

□马睿

  唐玄宗开元十六年(728年)暮春,28岁的李白矗立在长江边的黄鹤楼上,目送着40岁的诗坛前辈孟浩然乘船东下广陵(今江苏扬州),写下《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一诗,诗中说:老朋友与我在黄鹤楼辞别,柳烟纷飞的三月里前往扬州。船帆远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这浩浩长江流向天边。


闻名遐迩
黄鹤楼历经千载屡毁屡建

  早在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年),李白“远客汝海,近还郧城”之时途经襄阳,就专程前往鹿门山拜谒孟浩然。直到开元二十七年(739年)孟浩然垂暮之际,李白还与他过从甚密,赠有诗文。二人虽然年龄相差了12岁,但却一见如故,属忘年之交(郁贤皓《李白丛考》《李白与孟浩然交游考》)。
  作为九省通衢的枢纽、长江中游最大的码头,武汉的军事、政治地位极其重要,而矗立在蛇山之上的黄鹤楼更是闻名遐迩,历经千载。
  黄鹤楼起源于三国时期的瞭望楼。东吴黄武二年(223年),吴大帝孙权为扼守战略要地,防范蜀军偷袭,在黄鹄山(今武汉蛇山,又名黄鹤山)上修筑了一座军事城堡——夏口古城,黄鹤楼作为城西南的瞭望哨楼与夏口古城同时诞生(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廿七《鄂岳观察使》)。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哨楼仍然保存在临江的黄鹄矶上。
  到了唐代,黄鹤楼逐渐从“军事楼”转化为著名的“观赏楼”“送别楼”。唐代的黄鹤楼以规划严整、规模宏大为特色。
  至北宋时黄鹤古楼仍存于世,在宋代绘画《黄鹤楼》中,黄鹤楼已发展成建筑群体,直至南宋与金国交战时方毁。南宋大诗人陆游入蜀时曾来此寻觅,“今楼已废,故址亦不复存。问老吏,云在石镜亭南楼之间,正对鹦鹉洲,可想见其间”(陆游《入蜀记》)。
  元代时,大画家夏永曾经留下一幅《黄鹤楼图》,山西芮城永乐宫纯阳殿元代壁画也绘有一组《武昌货墨图》。此时黄鹤楼的位置已从城西南迁至东南,四周环以围墙,比宋朝黄鹤楼更为幽雅清静,建筑风格更加堂皇典雅。
  到明代,黄鹤楼曾三毁三建,楼越建越高,越修越大。从现存的明代景泰年间宫廷画家安正文的《黄鹤楼图》轴中,我们可以看到明朝初期黄鹤楼高两层,外拱较少,没有斗拱。至明末,不幸毁于战火。
  在清代,黄鹤楼遭受多次毁灭性火灾,分别于顺治十三年(1656年)、康熙十三年(1674年)、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乾隆元年(1736年)、同治七年(1868年)重建。
  1985年,武汉市政府根据清朝同治十年(1871年)英国人汤姆逊拍摄的黑白照片为参考,在蛇山上另取高地,建起今天的黄鹤楼。全楼共五层,高51.4米,四望如一,层层飞檐翘角,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黄鹤。


清风高谊
两位诗人性格高度契合

  孟浩然是盛唐时期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由于他在诗歌艺术上有独特的贡献,后人把他和王维并称为“王孟”。其杰出的诗歌成就对后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李白便是其中之一。孟浩然之所以能够对李白产生深远而巨大的影响,归根结底,是二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孟浩然一生爱酒,现存诗文中,直接写酒的就有19首,间接涉及酒的有69首,占现存孟诗总量的两成多。在这些与酒有关的诗文中,从内容看又可以分为:送别朋友饮酒、接待朋友来访饮酒、参加宴请时饮酒、户外徒步时饮酒、节假日在家饮酒、借酒抒发志向、工作餐饮酒、记录他人饮酒、走亲访友时饮酒、以茶代酒等多种不同的场合,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达到了“醉月频中圣”(《赠孟浩然》)的地步。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大诗人王昌龄到襄阳拜访孟浩然,当时孟浩然背上的疽病刚刚痊愈,本不宜饮酒。但诗友重逢,孟浩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浪情宴谑,食鲜疾动”结果导致旧病复发,丢了老命,享年52岁(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李白则更是个爱酒之人,被誉为“酒仙”。美酒佳酿成了二人思想沟通的最佳桥梁和天然媒介。
  侠士之风盛于战国,深为唐人青睐。孟浩然曾在诗中写道:“平生一匕首,感激送夫君”(孟浩然《送吴宣从军》),“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孟浩然《送朱大入秦》)。李白的自我评价也是:“白少颇周慎,忝闻义方;入暗室而无欺,属昏行而不变”(《上安州李长史书》)。别人也说他“任侠有气”(杨天惠《彰明遗事》)。李白一生常以鲁仲连为偶像,而鲁仲连正是一位帮助平原君击败强秦、助田单复兴齐国、义不受赏的大侠。孟浩然身上尚侠任气的性格特质,恰与李白不谋而合。
  孟浩然的诗中多有自己的形象,诗中常用“我”“余”“予”等第一人称,比如:“我来如昨日,庭树忽鸣蝉”(孟浩然《题长安主人壁》),“予亦忘机者,田园在汉阴”(孟浩然《都下送辛大之鄂》)等等,不可胜数。李白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诗中充满主观色彩的第一人称更是比比皆是,譬如:“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其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等等,异常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使二人水乳交融,一拍即合。
  另外,严谨认真的创作态度也是二人共同之处。据史料记载,有一次,孟浩然在竹林间转悠,突然看见渔翁打了一条鱼,竟然高兴得跳了起来。朋友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我刚才写诗,写到竹子和鱼。正好不知道竹子有多少节、鱼有多少鳞甲?怀疑有错。现在看见这两样东西,便放心了”(冯贽《云仙杂记》卷三)。孟浩然晚年为了吟诗,甚至眉毛都掉光了(《诗源指诀》)。尽管李白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但创作态度极其严谨认真,他曾先后三次模仿《昭明文选》进行文学创作,稍有一丁点儿不满意就直接焚毁,最终只留下《恨赋》和《别赋》(段成式《酉阳杂俎》)。
  再有就是藐视权贵的傲岸气质。孟浩然一生藐视权贵,不愿与趋炎附势之徒同流合污。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年),韩朝宗时为襄州(今湖北襄阳)刺史,十分欣赏孟浩然。于是便邀请孟浩然参加饮宴,并有意向朝廷推荐他。恰好这时,孟浩然正与朋友宴饮,朋友便提醒他:“您不是已经和韩公约好了吗?!”谁知,孟浩然不屑一顾地说:“咱俩已经开喝了,别管他。”便未赴约,举荐之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但孟浩然却并不后悔(宋祁《新唐书》卷二〇三《孟浩然传》)。孟浩然不愿向权贵低头的性格正与李白“平交王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性格高度契合,一脉相承。
  最后,是不谋而合的诗歌风格。孟浩然最擅长写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这也正是李白的强项。历代许多文学评论家都认为:“(李)太白五言律多类(孟)浩然”(胡应麟《诗薮》),“观《李太白集》,五律清新俊逸,多似(孟)浩然者”(房日晰《李白崇尚孟浩然的缘由》)。安旗在《李白传》中甚至认为,李白的五古和七古曾得到过孟浩然的指点。在五言律诗的创作上,孟浩然“以古诗为律诗”的特点也被李白所继承和发扬,直接把古诗和乐府的创作推向了巅峰。
  除此之外,孟浩然还是个风度翩翩之人,据史料记载:“襄阳(孟浩然的籍贯)之状,颀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而生”(王维《孟浩然画像》)。面对如此风流蕴藉的大帅哥、大诗人,李白岂会不为之倾倒,成为其铁杆粉丝。


孤帆远影
黄鹤楼上学生送别老师

  长江自出三峡之后,流速便渐渐平缓。从孟浩然饮完李白奉上的最后一杯送行酒后登船离岸,一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以唐船的航行速度,至少也得一两个小时。
  在这一两个小时之中,矗立于黄鹤楼上的李白,遥望着偶像远去的帆影,会想些什么呢?
  除了可以观赏长江的景色之外,黄鹤楼还有浓郁的“分别”和“成仙”文化。
  传说,荀瓌(guī)在黄鹤楼休憩并驾鹤成仙(任昉《述异记》),仙人黄子安在此乘黄鹤而去(萧子显《南齐书》卷十五《州郡志下》“郢州”条),蜀人费文伟(费祎)也于此楼驾黄鹤而登仙(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一二引《图经》),褴褛先生在此跨鹤乘云而去(王庭桢,清朝光绪版《江夏县志》引《报恩录》),吕洞宾也曾在此作法助人后离去(褚人获《坚瓠(hù)八集》卷四)……
  久而久之,在一系列神话传说的影响下,黄鹤楼也就成了文人墨客们送别亲友的“分别之地”(唐汝询《唐诗解》卷廿五)。孟浩然本人就曾多次在此送别好友,先后写下了“岘首辞蛟浦,江边问鹤楼”(孟浩然《送元公归鄂渚》),“分飞黄鹤楼,流落苍梧野”(孟浩然《江山别留人》),“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孟浩然《鹦鹉洲送王九之江左》)等诗句。同时,王维、王昌龄、刘禹锡、贾岛、白居易、杜牧、李商隐等众多唐代大诗人也都曾为黄鹤楼留下了许多名篇佳作。这表明至迟在唐代前期,黄鹤楼已成为一处风景名胜,文人墨客们不仅常常登上黄鹤楼送别亲友,还可以遥望鹦鹉洲。
  李白登上黄鹤楼,不为别的,就是想从高处送一送老师、看一看长江。
  从黄鹤楼俯视长江,自然与从别处看长江不同,那绝对是境界迥异。眼见这浩浩长江,就如浩浩历史,也就如浩浩荡荡的中华文脉,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推着一浪,高峰迭起,俊采星驰。大自然的规律,使长江之水永远浪浪相挽、浪浪相扣、秩序井然,一直流向天际、流向东海。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李白虽然是孟浩然的学生,但学生终将超越老师,孟浩然的时代即将过去,李白的时代即将到来。这既是浩浩长江的规律,更是中华文脉不断延续的不朽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