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斌

　　从教数十年，我一直反对收学生的礼物。可是，在我家书柜最显眼的位置，却珍藏着一份学生家长送的礼物。它是一双布鞋，是我十几年前在山区支教时学生家长送的。
　　那一次，我发现有个叫山花的学生连续三天没来上课，心里很着急。要知道，在这连绵不绝的大山里，有些家长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甚至叫女孩辍学后直接嫁人。我不希望学生在如梦的花季放弃学业，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过着比走山路还要艰辛的日子。
　　那是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地方，要弄清学生不上学的缘由，只能上门家访。山路很窄，那些路，与其说是开凿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山民长年累月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太阳渐渐西斜，我舒了一口气，终于看到半山腰那两间泥巴屋了。我眼睛盯着前方，没曾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人没事，可右脚穿的人造革皮鞋却裂开了口子。我苦笑着，好不容易走了十几里山路，马上就要到学生家了，却弄出这么尴尬的事。唉，都怪我自己，临行前忘记换上运动鞋。现在后悔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趿拉着鞋子去家访。
　　房前有几只鸡在啄食，见了我这个陌生人，惊慌地尖叫着逃走了。我叫了几声“山花”，老旧的木门吱呀开了，山花见了我有些惊讶：“唐老师，您怎么来了？”
　　没等我说话，屋里传出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老师来了？花儿，快，快请老师进来坐。”
　　女人卧在床上，见我进屋，挣扎着要坐起来，山花连忙扶起她。
　　“老师，让您见笑了。”女人叹息着，“都怪我身体不好，累了花儿。”女人的脸跟老松树皮一样，布满了沟壑分明的皱褶。屋里只有她和山花，不用问，她肯定是山花的姆妈。但她看上去，像山花的奶奶。寒暄几句后，她跟我道出了实情。
　　山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因为残疾没有嫁人。她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20多年前，她跟恋人一起上山采药，进山时还好好的，回来却突然遇到山洪暴发，恋人为了保护她不幸遇难；她被山石砸断了右腿，身上多处受伤。被人救回来后，她想追随恋人而去，被父母拦下了。那些年，她一直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直到后来父母捡回一个女婴交给她照顾。前些年父母先后离世，只留下她和山花相依为命。这几天她旧伤复发，痛得起不了床，山花只得留在家里照顾她。“我连累了孩子。”女人带着哭腔说，“我这样子没法出去干活，唉……”
　　我环顾四周，屋里除了几样简单的家具，还有几筐竹篦。我有点好奇：“你会做篦子？”
　　“会做，别人送毛坯过来，我加工挣点钱。”女人笑笑，脸上有了些许自信。我拿起一个竹篦细细端详，竹篦手工十分精巧。
　　“老师，您的鞋子开口了。”女人眼尖，在我起身那一瞬间发现了，随即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双布鞋，“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穿这双布鞋回去吧，这么远的路，没有鞋子可不行。”
　　这是救急用的鞋子，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有点疑惑，她家里没有男人，哪来的男鞋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按照当地风俗，以前男女订婚时，女方要亲手给心上人做一双布鞋。恋人走后，她每隔几年就做一双鞋子，放在身边当个念想。
　　“这，送给我不合适吧？”我嚅嗫着。“这是新做的，我没有跟他说过，不算是做给他的。”她以为我忌讳什么，忙不迭地解释。
　　我尴尬地笑了，欣然穿上布鞋。回校的路上，我决定资助山花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