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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马燕日记》感动世界

重访西海固,如今的“马燕”们是什么模样?

华夏出版社2003年9月出版的《马燕日记》。

这是马燕的家乡张家树村,在宁夏生态移民期间整村搬出,只留下荒废的屋舍墙院。

儿时的马燕(翻拍)。

马燕与法国记者合影(翻拍)。

马燕在法国与朋友庆生(翻拍)。

  “妈妈,不上学,我一辈子的眼泪流不干。”
  二十多年前,在宁夏西海固同心县张家树村,五年级的马燕在豆子种植说明书背面写下题为《我想上学》的信,让弟弟念给不识字的母亲听,母亲白菊花含泪听完。后来,借助一个偶然的机会,这封信连同马燕的三本日记,引起媒体关注,《马燕日记》出版成书。
  在13岁女孩马燕简洁的笔触中,西海固山村孩子艰难的求学及生活细节一一展开,但是,“不过在(再)苦在(再)累,我也不怕,我要勇敢地去追寻我的理想”。马燕的故事感动了世界。在大家帮助下,马燕顺利完成学业,成为一家中资企业在法国的员工。
  如今,距《马燕日记》首次出版已过去二十年。当年,同心县义务教育阶段的入学率和巩固率可能连80%都不到。后来,国家实行了全免费的普九义务教育。如今,这里不但义务教育阶段入学率达到100%,还实现了义务教育基本均衡发展。寒风中,我们重新踏上马燕曾生活、学习过的这片土地,探寻如今的“马燕”们是什么模样。

母亲希望女儿“选择自己的人生”

  马燕出生的张家树村,属于宁夏吴忠市同心县预旺镇。这片土地,是曾有“中国贫困之冠”之称的西海固地区的一部分。
  寒冬时节,记者驱车驶入乡村,触目皆是“火星地貌”般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在黄河水通过国家“扬黄工程”抵达这里前,当地百姓种地要“靠天吃饭”,生活用水则来自井窖里储存的雨水、雪水,饮用时还需撇去浮在表面的昆虫和杂物。
  “下雨就有收成,不下雨就没收成,最差的时候只能把种子收回来。”白菊花回忆说。马燕有两个弟弟,一家五口人只有五亩旱田,糊口尚且不够,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外出务工。马燕的父亲在家种地。白菊花去宁夏北部、内蒙古等地捡发菜挣钱。
  白菊花不是不懂马燕的渴望,却感到力不从心。“晚上他们睡着的时候,我就把灯拉开,看一看三个孩子,我想妈妈只能给你们生命,给不了你们远大的理想。”
  听完马燕《我要上学》的信,这位母亲再次踏上了捡发菜之路。白菊花希望女儿有与自己不同的人生:“我小时候只上了半年学,早早嫁人,围着锅台转,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就连出去捡发菜都没自信,因为不识字,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我就觉得马燕不能再这样了,她要选择自己的人生。”

“村庄一片绿”的愿望实现了

  《马燕日记》出版后,马燕成为新闻人物,国内外人士纷纷为她捐款。马燕拿出三分之二稿酬,捐给了更多的家乡孩子。
  日记的出版扭转了马燕的命运,也在学生中掀起了一阵写日记的风潮。“大家当时都很困难,都希望通过写日记改变命运。很快义务教育就在西北农村普及了,所有孩子都能上得起学了。”马燕初中时的物理老师、如今担任同心县教育局营养办主任的马如云回忆说。
  继马燕考上大学后,她的两个弟弟也顺利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我特别高兴,孩子们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生,一切和我都不同了。”白菊花说。
  如今,马燕家搬到了同心县城一所带小院的平房里。院中有棵苹果树,客厅墙上挂着许多感谢马燕资助孩子上学的锦旗。靠墙放着电脑和一排书,包括《红楼梦》等文学名著,这是白菊花的学习场所。儿女们都在他乡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她和老伴经营杂货铺之余,也时常借着看儿孙的机会去大城市转悠。“看到城市里的独立女性,我就觉得知识对人的改变太大了。我现在也在手机上学认字,之前孩子们和我微信聊天都发语音,现在我也能和他们打字聊天了。”
  二十多年前,从银川颠簸近一天才能到达的张家树村,现在三小时就驾车顺利抵达——脱贫攻坚期间,宁夏几乎村村通了水泥路,再无颠簸与尘烟。道路两侧的黄土地已不像日记里描述的那样光秃,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看到厚厚一层草甸。
  同心县预旺镇党委副书记余生俊告诉记者,由于生存条件艰苦、饮水不便,张家树村在宁夏“十一五”“十二五”生态移民期间已整村搬迁,一部分人去往水源丰沛的青铜峡市,还有村民搬迁到本县条件更好的地方。“搬迁后,当地退耕还林、封山禁牧,生态也比以前好了。”
  曾经,马燕一家一年的收入只有1000余元。2022年,同心县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经达到了13631元。
  “我想以后再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村庄会是一片绿的景象。到时候,村庄的人也会有丰富的知识,会gǎo(搞)建筑的。”马燕于2001年冬季在日记里写下的愿望实现了。

上学路上深沟架桥“像做梦一样”

  2001年9月,马燕成了张家树村第一个女初中生,却也面临新的难题:从张家树村到镇上的预旺中学约20公里,她和弟弟要步行往返。“我俩走时肚中饥饿,弟弟就在人家的韭菜地里呀萝卜地里呀偷着拔来些,我俩就吃……如果我俩不偷吃人家地里的,我俩也许走不回去。我一步一步地走着,觉得腿非常的(地)疼痛。”她在日记里写道。
  如今的西海固,硬化路四通八达,马燕走过的土路、石子路已被宽阔水泥路取代。
  马燕上学时,要经过一道数十米深、近百米宽的沟壑。她在日记里写下过沟时的恐惧:“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的心里非常害怕,因为有很深的沟,很陡的山。”2018年,沟上架了桥。桥的一边,依稀可见贴着崖壁的羊肠小道,当地人称之为“羊走的路”,马燕上学时曾无数次走过;另一边则是拦洪水库,盐碱水将黄土浸成盐霜般的白,倒映着晴朗的蓝色天空。
  “没有走过深沟,你就不知道桥的重要”。“走在桥上,我觉得我的‘中国梦’实现了!这座桥就是我的‘中国梦’!”马燕的初中同桌马成奇说。谈起自己当年上学时路过的城阳沟和新修的那座249米长的城阳沟大桥,这位如今已是同心县马高庄乡领导的沉稳青年难掩激动。
  2016年,城阳沟大桥修好。已经参加工作的马成奇周末回村,走在桥上时感慨万千:“为了两个村百姓的出行,政府花了三千多万元修这座桥,盼望了那么多年的事就这么变成了现实,像做梦一样。”

学校成为镇上最美的风景

  在马燕的日记里她描述道,教室是简陋的平房,窗玻璃总是残破。为节省换玻璃的钱,学校干脆用砖将窗户封死,只留顶部一线天光。冬季寒冷,早上值日的学生要提前生好炉子,待师生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跑完早操,教室才有些微温度。
  正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我们到达预旺中学,却未找到马燕在日记里所描述的任何蛛丝马迹——气派的校舍和城里的中学并无区别,只有女生宿舍楼前那棵老榆树,见证着二十年沧海变桑田。
  走进学校大门,迎面是五层高的红色教学楼,教室里暖气很足,每间教室都配备电子白板;能容纳四百多人的餐厅光亮整洁,土豆烧牛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学生在门口机器旁“刷脸”后,就可到窗口盛一碗营养丰富的晚餐;塑胶操场上,男生三五成群打篮球,女生则结伴散步谈心……
  “现在,学校成了镇上的风景线。国家这些年对农村教育投资太大了,我们的硬件设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城里几乎已经没有区别了。”马如云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从“有学上”到“上好学”

  《马燕日记》出版时,现任同心县教育局副局长的苏润军,当时正在另一所乡镇中学当老师。他已在教育系统工作30年,正好经历了西部地区基础教育从“有学上”到“上好学”的变化。
  如今,同心县义务教育阶段入学率和巩固率(毕业学生数除以入学学生数)全部达到100%,再无学生无故辍学。
  对苏润军等教育界工作者来说,如今的工作重心,已从“一个都不能少”转变到发展更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苏润军说,虽然西部地区教育还存在不少这样那样的难题,但无论如何,像马燕过去那样“上不了学”的女孩子,已经找不到了。
  在王团镇中心完全小学,记者见到了五年级的马丰才。2019年冬天,记者在王团镇马套子村的教学点初次见到他时,学校只有62岁的老教师马彦国和他一个学生。因为缺少玩伴,他显得很内向,一直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埋头读《大禹治水》。由于每天要走路上学,他的脸蛋是黑红色。教学点撤并后,他来到王团镇中心完全小学,有了新朋友,还有生活老师照顾日常起居。现在的他白净高挑、性格开朗。
  去年9月,20多名学生从偏远的郭阳洼小学,来到马燕曾就读的预旺镇中心完全小学。六年级学生马瑞芬的上学路从4公里变成15公里,但通勤不成问题,因为免费校车每天都会到她家门口按时接送。大课间丰富多彩的体育活动、老师们更有趣的教学方式、更多的朋友,都让她觉得新学校很好,“爸爸妈妈都说我变开朗了”。
  我们赶上了预旺镇中心完全小学下午的大课间。占地百亩的校园周围,在冬日的寒风中,一片萧瑟,校内却五彩缤纷,孩子们跳皮筋、踢毽子、打篮球、踢足球……
  黄土高原依旧,而高原上的人们,俨然有了另一番人生。
  文图据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