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

　　林赶秋的《三星堆：神话诞生之地》是学者本人在梳理典籍史料的基础上，结合出土文物加以思考与论证的成果。有趣的是，这样一部学术著作，读来不仅未有隔阂，还有不舍得脱身离开的沉浸之感。这是足以令人欣欣然的意外。
　　面对留下种种历史蛛丝马迹的蜀地先民，林赶秋饱含着不言自明的敬意。探寻三星堆乃至蜀地文明的神秘与深邃，乃林赶秋著书立说的用意。开凿都江堰的蜀地太守李冰，是整部著作出现次数最多的人物。造福于蜀地的李冰，既有相关史书的明确记载，也有附会其身的种种传说。林赶秋只是把这些写出来，不多评价，这是学术著作的严谨与克制，也是敬意的内在寄托。
　　野蛮如何一步步进化并接近文明？文明从何而来？文明发展到怎样的程度算是更高级别的文明？品读此书时，这些问题一直在脑中回荡。不管这些问题如何回答，皆与先民的作为有关。他们的一举一动常常是推动文明不断向前的源泉。
　　代代传承中，文明神秘与深邃不仅未获解答，反而愈发浓烈。故而，品读此书有如读探险小说般快意。读者如游客，作者是高明却不动声色的导游，引领读者步步深入，有迂回曲折的蓄势，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有急转直下的跌宕，有喷薄欲出的期许。
　　其中《载魂之舟》颇有散文的神韵，骨子里却是一篇神完气足的学术文章。读过开头的2000年至2001年成都市中心的大型古墓挖掘，读至更早即1987年于成都青羊小区发现的战国船棺墓，而后作者指出从1954年直至2017年长达六十多年的时间里，重庆与四川多地陆续不断出土船棺的事实。而后奔涌洒脱的文字如开闸一般，不可阻挡地流泻而下，给人无比壮观之感。时间因之被拉至明朝，王士性《广志绎》卷五中写到成都三十余州县分布在一片沃土之上，尚有清冽可爱的江流，桥梁扉户俱在水上，荡开之涟漪乃常见之景。以此为起点，往久远的历史回溯，“可以推想，先秦之时，成都平原更是湖泊星罗、河流纵横。很多蜀国先民傍水而居，以船为家，以河为生。”生前擅长舟楫，死后以之为葬具，岂不理所当然？很久以前的蜀地，有着与今日江南大体相近的景致，这实在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堰工石像可能是大禹》一文则证据充分、论证严谨，步步为营、慢慢推进，流露出作者做学问的扎实功底。如何证明1975年在李冰像发现处附近出土的石像为大禹？作者首先论及《史记·河渠书》中将李冰与大禹相提并论的先河，而后引《韩非子》中“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的形象塑造，接着以山东武梁祠汉画像石上的夏禹形象作为实证，并指出画像石中夏禹所抱之臿与石像之人所抱之臿不同，最后结合出土文物指出凹形臿乃东汉时四川普遍使用的生产工具，如此一来，石雕艺术家的借用就自然而然了。
　　这一册不算厚重的著作，是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线。它并不只给出答案，而是引人思考、探寻，一道领略神秘被层层揭开带来的喜悦。而种种喜悦，出自何处呢？“历史，本如云烟，过眼即逝，幸好有文字和图像，可以存其梗概。或深埋于地层之中，或尘封于古卷之内，有时也以漶漫残碑的形式一直待在人们时常经过的路上和路旁，等待着有缘且有心的学者来发掘、来拓印、来释读、来复原。”这说的何尝不是林赶秋本人向来的学术追求与炽热可感的内心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