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职场的冯子睿。刘雨薇 摄

冯子睿做“离职博主”时的分享。受访者社交平台截图

　　岁岁年年烟火味儿，碎碎念念人间事儿。
　　这个夏天，成都人冯子睿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接受新公司的录用，重新回到职场。在此之前，他做了40天的离职博主。
　　离职博主，四个字背后跟着一连串的标签：大厂离职、人生旷野、重新出发、享受世界……这条近两年来人们眼中的“最火赛道”，始于大多数人对别人坚定辞职的点赞，加速于纷繁细分赛道的缤纷呈现，并最终在变现转化的现实面前放缓速度。
　　于是，在“离职博主重回职场”的热搜背后，更多是对于博主这个身份更为冷静的思考。一如另一位回归职场的博主周黎在自媒体平台上的感叹，“全职博主是一份职业，选择成为博主就是选择创业，意味着需要对行业和自身的了解、专业素养的积累、时间精力的投入。”
　　但另一方面，这份离职博主的经历也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对于此次受访的3位年轻人而言，他们在回归职场时，都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尝试和更清晰的规划。
　　冯子睿觉得，这就跟初学者在泳池边一样，“你一头扎下去，呛了几口水，但至少学会了游泳。”

离职的旷野上，全站着博主

　　可能冯子睿自己都意识不到，短暂博主的经历带给他的改变，更在细微处。例如，在接受采访时，他会下意识寻找镜头，再对着摄影机回答问题。
　　“因为我自己拍视频的时候，就是对着镜头自说自话的。”今年5月离职时，冯子睿已经在地产行业工作了12年。他经历了这个行业最火爆的时代，见过太多楼房开盘时人们蜂拥而至的争抢，也体验过自己光一个项目的奖金就比好友一年工资还高的风光。因为主要负责楼盘开盘时的宣传，他习惯了奔波在不同城市、不同项目之间。
　　因此，当突然离开这个熟悉的行业，那些曾因兴趣记录下的生活视频，成为他直觉可以转投的新赛道。
　　“我们在离职后，首先都会从自己的兴趣爱好里找新的突破口。”冯子睿的离职同事们，有用手中积累的资源开火锅店的，也有因为熟悉手游而进入游戏公司的。大学学习编导的他，从2019年开始有自己的社交平台账号，那时他没有任何运营意识，只是将这个账号作为自己记录生活的一个窗口。因此，直到今年离职前，粉丝都只有400多人。
　　如果说，冯子睿是因为兴趣开始试水博主，那么，离开大厂的周黎则是在对这个赛道进行充分了解后才作出的决定。
　　“所有离职博主的标签，我都满足。”周黎第一条高流量视频就是分享离职感受。在那条视频里，她还详细介绍自己如何规划存款、如何运营账号的计划，“直到现在，‘辞职’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流量。”
　　事实上，和周黎类似，很多离职博主第一条高热度帖子都是关于辞职这件事。
　　此前，在某生活类社交平台上，“我离职了”的话题浏览总量从2.5亿增长到4.1亿。“大厂裸辞”的话题浏览量达到1237万，相应话题下，离职预告、喜提离职、裸辞后续，这样按照时间顺序的“三步走”内容也成为惯例，为博主们带来最初的流量。
　　“因为这是很多人想做又没勇气做的事，所以看见别人做了，就会关注和点赞。”周黎分析过自己的情况，之前从事的工作本就和内容输出相关。这几年，她身边不断有同事成为博主实现自由职业的“传说”。有粉丝量十多万的好物分享博主、颇具影响力的家居博主，和网店合作的穿搭博主。甚至前几年一位辞职去做旅行博主的同事，如今全网粉丝已经破百万。
　　前几年，周黎在账号上分享自己柯基犬的日常，那时就有商家找上门合作，彼时因工作缠身她婉拒邀约，但现在给了她专职于此的信心。
　　“结果离职的旷野上，全站着博主。”这是冯子睿最初的感受。决定做专职博主后，他在寻找细分领域时，首先想的就是熟悉的地产行业。原本感觉相比大热的美妆、穿搭等领域，这个类别会比较少，“结果朋友告诉我，光是成都，就至少有3000多位地产类的博主。”

努力40天，粉丝破1000

　　尽管旷野都是人，但选择具体领域，保证平稳固定的输出，依然是博主们的第一步，当然，也成为不少人踏上赛道的最后一步。
　　原本，女孩欣乐身上的标签可以更加抢眼，她在国企大厂都待过，也经历过裸辞后焦虑到躺平的全过程，但她不喜欢将这些标签点出来，“感觉要立人设，然后一直强化这个人设，我不喜欢。”
　　更让欣乐决定放弃做离职博主的，是她感觉要不断将自己剖开呈现，“就是你要无限暴露你的生活。”
　　欣乐发现，大多数类别的博主，为了拉近和受众之间的距离，都要持续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情感经历，去过哪些地方、有哪些朋友、用什么产品，“这样细细摊开给陌生人看，我不喜欢。”
　　冯子睿想过做个观点输出型博主。有时候晚上情绪上头，他会对着镜头说很多，从自己的感情经历到人生感受，但第二天再看这些视频，他会有种矫情的羞耻感，接着放弃上传。
　　“你会将自己全方位审视。”冯子睿已经有种自我挖掘的固定思维。例如，自己喜欢玩器材，那不如专门分享器材；男生做穿搭的比较少，要不做穿搭博主；要不然，以居住的“网红”城市为主要内容；再或者，那些年在各种列车上拍下的黄昏天空这些氛围感的画面也行……但最终，他都因为不能保证持续输出而放弃。
　　周黎倒是继续就着之前的账号做萌宠，但是她很快发现，原本玩票的松弛感变成专职之后，就只剩下紧张和焦虑。要保证每周两至三篇的更新频率，从主题确定、脚本撰写到拍摄、剪辑、发布，每个视频都要耗费大量精力。
　　“比我上班累多了。”与此同时，当涉及到广告合作时，她还要和品牌方不断拉扯地洽谈，“一单合作不到500块钱，前前后后忙一周，最后还要更新数据分析。”
　　流量焦虑，似乎是所有博主都会面对的。不少博主都曾谈到，流量是迷雾般的存在。冯子睿之前随手发布了一条自己去看演唱会的视频，没有刻意设计和精心制作，结果点赞超过70万。
　　但如果尝试将这样的“无心插柳”转换为长期主义，流量很快就溜走了。例如，他也继续发布过类似的演唱会视频，甚至更精细打磨过，但点击量依然很快回落。
　　其实，深处流量中，很容易有种被裹挟的氛围感。
　　尽管冯子睿不觉得自己有流量焦虑，但是当精心制作的一条视频，点击量只有几十时，他会有种莫名的愤怒和失落，“于是，我就会自己买流量，但是买完后看着也没那么开心，我会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此后，他做过的内容包括城市行走、职场经验分享、地产行业解析。对此，他不断购买专业的器材，最终，折腾40天，粉丝终于超过1000。
　　“我觉得还是要上班。”冯子睿重新开始投简历。

“呛了口水，但学会了游泳”

　　当看见“离职博主重回职场”的热搜时，周黎已经坐在了新公司的工位上，这是一个和上一份工作类似的岗位，但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变了。
　　“用第二喜欢的事养活自己，把第一喜欢的事当做兴趣。”周黎后来跟成为百万博主的前同事聊过，发现旅行博主的赛道能持续输出是因为分享的内容源于外在。
　　“风景在变，内容就能一直更新。”周黎觉得，如果持续集中在自我，迟早会因为过分同质化而开始流量下滑，直到没有更新的内容输出。
　　此前，周黎分析过，一场“离职空姐爱用好物”的直播单场销售额能达到25万元到50万元，而一场普通的直播带上离职的标签，营业额也能达到近10万元。
　　但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是整个团队去完成的事，洽谈商务、内容生产、数据分析……“在辞职的故事讲完后，博主本身就是创业，而不是退路。”
　　而冯子睿的新工作，是在一家地产公司运营一个新媒体账号，内容是聚焦城市风景。尽管收入比之前自己最高峰时少了一半，但这依然是一份让他相当满意的工作，在熟悉的领域里，加入了自己眼下向往的赛道，积累经验，还能保证生活。
　　他将自己做博主的40多天，形容为“呛了口水，但学会了游泳”。曾经因为爱好去记录和分享的他，如今开始思考每一个视频的主题思路和内在逻辑，以及如何用镜头语言呈现。
　　“就好比拍春熙路。”曾经，冯子睿会从人潮涌动，到标志性建筑，配上快节奏的音乐。如今，他会先从大镜航拍，到地标的特写，镜头切换和音乐节奏相吻合，“我觉得我会开始想得更多。”
　　但同时，他也会有些许沮丧。他清楚，他现在想到的呈现方式，不但随处可见，还有更多更技术化和亮眼的拍摄，“所以，我就用重头学习的心态来面对，内容、技术、运营，都要学习。”
　　冯子睿觉得，他的人生旷野是未来条件成熟了再做专职博主，但也不排除这个过程中的新变化和新规划。
　　拒绝自我标签的欣乐也开了新的账号。她和同一小区的年轻人一拍即合，租下了小区商业区二楼，想要为小区内的年轻人提供一个交友聚会的场所。有了明确的受众和运营模式后，她以自家店的名字为主题开了新的账号，分享的全是每次的活动和城市内的年轻人故事。
　　这一次，有合作找来的时候，欣乐没有再拒绝，“产品和我的账号调性符合，干嘛不合作？”
　　很明显，她不想被流量裹挟，更愿意将这样的分享当做自己的一个幸福的“彩蛋”。
　　（应受访者要求，周黎、欣乐为化名）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刘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