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鹏（右）成功获救。

雅姆雪山

　　“回想那一夜，确实太可怕了。”2月11日，志鹏（化名）说起自己几天前的遇险，仍后怕不已。
　　2月1日，志鹏独自一人向甘孜雅姆雪山山顶发起冲击，但因各种失误，没能在太阳落山前下山。“救援队就在远方，但我没有灯也喊不答应，很绝望。”在雪地一处裂缝躺了一夜，志鹏总算在天明等来了上山的向导。“你是在雅姆雪山失联后，第一个被救出来的人。”该向导告诉志鹏。
　　2024年12月21日，一位来自重庆的体育老师，在登顶雅姆雪山后下撤时摔倒滑坠，不幸遇难。今年1月31日，又有一名登山爱好者在该雪山两次滑坠身亡。
　　雅姆雪山海拔5374米，属于贡嘎山支系海子山脉，是海子山脉除主峰雅拉雪山外唯一一座有终年冰川的雪山。“早在去年10月1日就已经封山了，但仍有人偷偷进山。”雅姆雪山所在地甘孜州康定市塔公镇的工作人员告诉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从去年到现在，雅姆雪山已发生3起山难。
　　“我想通过自己的生死经历告诉大家，每一座雪山都有很高的危险系数，一定要谨慎对待。哪怕你经验丰富，但只要犯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丧命。”志鹏说。
　　

1

凌晨登山未看见封山标语
“途中遇见被抬下来的遇难者”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去爬雅姆雪山的？
　　志鹏：大概是今年1月中旬。记者：你做了什么准备？之前有户外探险经历吗？
　　志鹏：首先肯定是看天气，天气是最重要的，包括风速、风向、温度、技术装备、路线、攀登记录等。我有四五年的登山经验，之前也登过一些山。
　　记者：去的过程中，看到封山标语了吗？
　　志鹏：因为登山是在凌晨，所以没看到。不过我前往小海子营地的路上，大概是晚上10点，遇到了当天遇难被抬下来的那个人。
　　记者：看到这个场景，有没有让你打退堂鼓？
　　志鹏：没有，因为以前登山也见过，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记者：你们4人一起上山，为何你会失联？
　　志鹏：我们4人是在网上邀约认识的，各自的登山水平不同。出发后不久，有一个体力好的先走了。我带着另外两个体力相对一般的走得慢，其中一人大概走了3小时就下撤了。另一个人跟着我又走了大概3个小时后下撤了，这时候距雅姆雪山山脚，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其间我犯了3个错误，一是因为前期走得慢，上山的时间可能不够了，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选择了中线偏右的位置冲顶；二是为了减轻重量，我把一些装备扔了，其中最大的错误，是误判自己可以在日落前下山，所以把头灯扔了；三是之前没做好准备，导致手机没电了，充电宝也没电了，无奈把它们都交给了最后离开我的那位队友。

2

独自冲顶途中滑坠10米
“感觉自己可能要遇难了”

　　记者：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志鹏：根据太阳的位置，2月1日中午12点，我来到了山脚下，开始往山顶冲。由于担心时间不够，我放弃了左线，选择了中靠右的线路，距离虽然更近，但坡度更大，也更危险。
　　封闭的雪山，尤其是没有人走过的线路，有极大的隐患。因为没人走过的雪，有的很硬很滑，有的又很软，一脚下去就可能踏空。我在距离山顶大概20多米的时候，就发生了滑坠，往另一侧滑坠了大概10米。
　　记者：当时什么心情？志鹏：发生滑坠时，我觉得自己可能要遇难了，但很幸运的是及时刹住了。这次滑坠既耽误了时间，又消耗了很多体力，之后我大概又花了1个多小时才登顶。这时太阳已快要落山，并且我仅有的两瓶水也喝完了，又没有头灯，心里有一丝丝的绝望。
　　记者：你做了哪些努力？志鹏：之前就计划从左线下撤。我在山顶找到了一根50米长的绳子，利用它下到一个小平台处，但很遗憾的是，因为天黑，加上对左线不熟悉，我在这个平台分岔处走错了路。
　　在一个山脊线分岔处，我选了其中一条路，但走了一会儿发现前面是悬崖，此时能见度大概只有半米，我只好摸索着回到分岔处，顺着另一个山脊线去找绳子，但没找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又回到分岔处，慢慢地往之前走错的山脊线那边走。因为之前我发现，这条线的前端有3条裂缝，其中1条刚好能容下一个人，深度也还可以。
　　

3

意识到可能失温
“强迫自己运动保持体温”

　　记者：你摸到那条裂缝了吗？志鹏：很幸运摸到了，我躺了进去。
　　记者：这条裂缝有多深多大？志鹏：大概60厘米深，就像一口棺材大小。
　　记者：当时是什么情况？志鹏：周围一片漆黑，头伸出去感觉都要被吹歪，当时的风力大概有10级。我后来才知道，大概当晚8点，见我还没回来，队友们就和救援人员一起来找我。当时我也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但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有被发现。
　　记者：你用了什么办法？志鹏：首先是喊，但风噪太大，不要说上百米的距离，可能相隔几米都听不到。然后我把冰镐拿出来，不停击打石面产生火花，但也没有人看见。后来实在太累了，我又拿出急救毯，它双面是铝箔的，可以反射光，举了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效果。
　　当时有一个人，正好走到我所在的悬崖下方，我以为他发现了我。他的灯往这边照了一下，然后就往回走了，我以为他是回去拿绳子和工具，但实际上并没有，大家都没有发现我。
　　记者：你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志鹏：很冷，很吵，很渴。我吃了少量的冰，因为吃多了体温会加速下降。然后就这么一动不动，根本睡不着。大概凌晨三四点，我感觉下半身特别冷，脚已经僵了。后来感到胸口也有点冷，意识到可能会失温，于是开始强迫自己做一点运动，保持体温。
　　大概早上六七点，天有些亮了，当时我太口渴了，并且太困了，不过这时因为天亮了，所以心态好了很多，于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一两个小时。

4

获救后整整喝了两壶水
深感愧疚“救援也会伴随危险”

　　记者：你是怎么获救的？志鹏：我醒来后探出头，看到有一些人在向上爬，喊了几声对方没反应，只好又躺回裂缝。大概到了中午，对方离我的位置更近了，终于发现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地的向导。
　　记者：他跟你说了什么？志鹏：他问我身体情况，我说太渴了问他有水吗。他给我水，我喝了整整两壶。他说在这个雪山上失联这么久的人里，我是第一个活着出来的。
　　后来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在大家的帮助下，下午3点，我回到了多拉村。村支书和民警先关心了我的身体状况，后来也批评了我。当天我就回到了位于德阳的家中。
　　记者：家人朋友知道你的经历吗？他们说了什么？
　　志鹏：我的未婚妻过年时在湖南，得知我的消息后很紧张，第一时间就联系各方力量求助。我的父母家人当晚8点就从德阳往多拉村赶。
　　经历了这个事，大家也劝我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尤其是父母，不希望我再去户外探险。
　　记者：这种救援需要付费吗？除了感激，你对这些救援人员会不会有愧疚？
　　志鹏：因为救援也伴随着很多危险，就算对方不收费，我们都愿意付费。我觉得很愧疚，肯定是要付费的。
　　

5

雪山看上去很美
“实际上都有很大危险系数”

　　记者：网上不少描述称雅姆雪山是入门级雪山，对此你怎么看？
　　志鹏：这是很多人的误解，其实应该叫入门技术型雪山。它需要专业的技术和经验，包括对绳索、冰爪、绳结、锁具的使用，一些基础的技术攀登知识肯定是要会的，最好还要有向导或专业人士陪同。冬季雪山的攀登难度会更大，“小白”是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走上去了。
　　记者：你之前有过这种经历吗？经历过这次生死遇险后有什么想说的？
　　志鹏：之前也遇到过不少危险，但都没有这次这么危险。我这次犯的错误其实蛮低级的，但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些细节，就很有可能导致丧命。
　　作为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我还是推荐大家多往户外走一走，但一定是在足够安全、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进行。像雅姆雪山这种未开发的区域，不建议尝试。因为你没有经验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去送命。网络上对雪山的描述很美，感觉攀登很简单，但实际上登任何一座雪山，都有很大的危险系数。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李庆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