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望江楼公园锦江边盛开的梅花。雷远东 摄
成都湿地路附近,高铁仿佛在红梅林间穿行。雷远东 摄
贵州草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黑颈鹤。新华社发
许儒龙,字水南,四川郫县(今成都市郫都区)人,他经历了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鼎盛时期,是清康乾时期蜀中重要诗人。
许儒龙现存诗歌700余首、文39篇,不仅数量多,而且题材广泛,均收录于《郫犀许水南征君诗文集》(《水南诗集》)。清代孙桐生的《国朝全蜀诗钞》、李调元的《蜀雅》、徐世昌的《晚晴簃诗汇》以及后来修撰的《四川通志》《郫县志》等均收录许儒龙诗歌。再加上他交友广泛,著名的如彭端淑兄弟、毛翥苍、蔡时田、蔡时豫等巴蜀文人均与之有交往。
许儒龙自幼好学,博览群书,通经史,善诗文,书法也有一定造诣。他不仅有出色的外貌和气质,而且才华横溢,在四川很有名气。20岁时便中秀才,入国子监读书,称监生。
许儒龙在政治上也有一定见地,慨然有经世之志,怀济世安民之心。清康熙年间,许儒龙察觉巴蜀地区的夷患,写了《上扬抚军言夷事书》,提出应对措施。之后,夷人为祸一方印证了他的想法。可见他有一定的政治远见,可惜其建议并未被采纳。许儒龙还跋山涉水,考证水利,写成了《江源考》《四川水道考》《都江堰考》,对蜀地的水患治理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许儒龙的学识受到当时的四川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馝(bì)的肯定,被其举荐,赴京参加乾隆元年(1736年)博学鸿词科考。当年参加考试的,江南省有七十八人,浙江省有六十八人,四川却只有许儒龙一个代表。博学鸿词是科举考试制科的一种,是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最初称“博学宏词”,康熙与乾隆时曾两次举试,因乾隆名弘历,“宏”音形义与“弘”相近,故后改为博学鸿词。所试为诗、赋、论、经、史、制、策等,不限制秀才举人资格,不论已仕未仕,凡是督抚推荐的,都可以到北京考试。考上后便可任官。
遗憾的是,许儒龙运气不佳,半路感染了霍乱。《水南诗集》卷二《纪病四绝句》序文说:“予以八月至都门,缘道途感触,常苦霍乱,然时病时已,未甚也。至九月初旬,病益增剧,呕吐疟痢,诸症交作。历延数医,彷徨无措。至十二日昏时闷绝,向夜始遮,咸谓不能复起,宜治棺衾矣。”这次旅途疾病影响了许儒龙在考场上的发挥,未能中试。
时运不济,纵有鸿鹄之志也不得不放弃,许儒龙的一首《舟夜闻笛》写尽人生之态:“江上谁将玉笛吹,倚风微度故迟迟。调催繁会声弥切,响入清商听转宜。客梦惊回寒月外,乡愁唤起夜灯时。山阳旧恨知多少,莫弄梅花感鬓丝。”凄清月夜,寒江上传来阵阵玉笛声,调声最初迟迟,进而声声急切,越来越快,转而凄清悲凉,惊醒梦中旅客,引起他们思乡的愁思。冷月当空,清冷寒瑟,望着濛濛冷月,浓浓愁绪上涌。万千往事还记得多少,不要空抚梅花曲,忆起愁思使得两鬓斑白。
明末清初,四川地区经受长时间战乱,经济衰败,民不聊生,同时致使当地文化水平低迷。在此文化背景下,许儒龙虽没有考取举人进士,但当时已是四川地区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第一人。
后来许氏归家参加乡试,再次落榜。
两次科考失利成为许儒龙人生的转折点,他绝意仕途,转而寄情山水,“以此合归去,天命在林泉”成为其精神写照。他沿蜀道出川,足迹遍及川、皖、闽、苏等地,留下大量纪行诗作,其中巴蜀风物尤显厚重苍茫。
许儒龙笔下的金牛峡以“两峰高插天,一溪浸寒水”的险峻之势,再现蜀道“骑行乱石中,如入幽洞里”的艰险。行至翠云廊,古柏“槎枒老余”的遒劲姿态,触发对千年蜀道沧桑的沉思。过七盘关时,“雄关半倚空”的险要地势与“云缕散林风“的流动意象交织,在《七盘关》诗中凝结成“秦蜀封疆异,羌戎径路通”的时空张力。这些诗作不仅记录地理景观,更将金牛开道、武侯北伐等历史传说熔铸为文化记忆。
在青神中岩寺,许儒龙以“危径厌蒙密,缘岩辄偶住”的行踪为线,勾勒出“林宫抱双桥”的佛寺胜境。其《游龙兴禅院》等诗,皆展露对巴蜀佛教遗存的深切观照。至杜甫草堂,他以“万里桥西一草堂”重构诗圣故居,在《春日拜杜少陵遗像》中发出“悠悠后来者,一一仰高步”的追慕,更借《草堂燕集次刘康成先生韵》的破败景象,暗藏“千秋光焰文章在”的文学史评判。这种与先贤的跨时空对话,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县)八阵图遗址达到高潮:“卧龙祠古名空盛,跃马城荒仅存”的喟叹,既是对诸葛武侯“千古一操持”的礼赞,亦是对历史虚无的清醒认知。
《沔县诸葛武侯祠》四首诗为许儒龙游览陕西沔县(今陕西汉中勉县)武侯祠时所作。首章以“托孤犹尽瘁,千古一操持”浓缩武侯生平,末章“俯观汉水波,泪与寒涛涌”将个人感怀升华为历史悲情。这种情怀在《寄内》中转为绵长乡愁:“蜀江水落见寒沙,梦绕青山又到家”,借“草堂三度放梅花”的乐景,道尽“知汝泪痕应遍湿”的哀情。
许儒龙的巴蜀纪行诗留存了18世纪的文化地理图景。从金牛古道到夔门雄关,从草堂梅影到武侯祠柏,他以诗笔重构的不仅是山水形胜,更是蜀地文脉的精神图谱。这些诗作在记录行旅见闻的同时,完成了个体生命与历史传统的深度交融,使湮没在乱石荒草中的文化遗迹,重新焕发出诗性光辉。
许儒龙对梅花的偏爱贯穿其创作生涯。游福建武夷山之后,许儒龙还蜀,葺理水南园时,他特意种植三百余株梅树,并以《水南斋侧老梅》《旧园梅欢》等诗自况。“勉共雪霜占阅历,懒从风月斗精神”“梅花抱真性,根株耻烦嚣”等诗句既是对梅花坚贞勇毅、不染尘俗的礼赞,更是诗人历经科考挫折后的精神自白。
许儒龙善于通过不同梅种传达心志。绿萼梅的“天然标格”象征超凡脱俗;《夜看绿萼梅口号》以“花前疑是白云香”的意象,展现其孤高志趣;红梅的“镇日相看浑不厌”则体现执着深情。《小园五亩》化用林逋名句,将梅影与雪后景象结合,暗喻逆境中的坚守。
相较于写梅,许儒龙涉鹤之作虽数量较少,但情感浓度不减。《养鹤说》记载他视鹤如家人,甚至因鹤亡而致病的痴态。《乞鹤》诗序中,雌鹤殒命后诗人为慰藉孤鹤,不远千里向友人索求伴侣,足见其用情至深。在《宿马道夜梦家园双鹤》中,“梅花深处露禽鸣”的梦境与旅舍残灯形成鲜明对比,既寄托思乡之情,更暗含对“治园调鹤”隐逸生活的向往。《慰鹤》诗中“好与梅花重结侣”的期许,将鹤的归宿与诗人的精神追求巧妙勾连。
许儒龙常将梅鹤并置,构建出超脱尘世的意境。《水南园记》中“氛氲里许蓄二鹤,时一清唳”的场景,与“遥睇如岭负雪”的梅林相映成趣。《独酌绿萼梅下》更以“得与琼姿共酒樽”的意象,展现物我交融的精神状态。
这种梅鹤情结在其晚年尤为显著。当友人蔡笠斋力邀其出仕时,许儒龙以“不将喧杂换幽情”的诗句婉拒,在《正月十四夜坐绿萼梅下戏作》中,将元宵夜的热闹与梅香月影对比,突显对宁静生活的珍视。
许儒龙的梅鹤之恋,既传承了林逋“梅妻鹤子”的隐逸传统,又注入了独特的生命体验。他将仕途失意转化为艺术升华,通过梅的孤高、鹤的闲适,构建起与世俗保持距离的精神家园。这种托物言志的创作方式,使他的诗文超越了个人际遇,成为中国文人隐逸文化的生动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