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文庙中的东坡双槐。
577年,北周灭北齐,在定州置总管府,以杨坚为定州总管。隋代和唐初在定州设过大总管府、都督府,辖地最大时包括幽、德、赵等32州,囊括今河北中北部和京津。
安史之乱后,河北藩镇割据,定州是义武镇治所。诸藩镇中义武镇不如魏博、成德、幽州三镇名头大,但有其独特处,如主动放弃父死子继的藩镇惯例。810年,第二任义武节度使张茂昭不顾其他藩镇反对,主动提出上交权力,四次上表得到允许,举族入朝,在割据中率先书写统一篇章,白居易曾致书褒扬,清康熙皇帝评点史书时称他“可谓不负国矣”。
宋代避赵光义讳改义武为定武,宋仁宗时定州官员得到唐代欧阳询临本《兰亭序》刻石,称“定武兰亭”。这是存世最接近原迹也是最具传奇色彩的摹本刻石,刻于唐代,五代时由长安转到汴京(今河南开封),辽主耶律德光掠得后返经栾城(今河北栾城)时病故,刻石流落民间,经过80年后在栾城重新出现,移入定州,苏轼任职时仍在,后重回汴京,北宋亡时,再次失踪,好在有拓本传世。清代再次发现石刻,真伪尚有争议。
栾城是苏轼的祖籍。他习书最早就是学《兰亭序》,在定州看到“定武兰亭”后作《题兰亭记》,称:“此本最善”。
“逐客何人著眼看,太行千里送征鞍。”这是苏轼在离开定州路上写的诗句。
定州地处太行山东麓大道,南下北上沿路可见千里太行。在从东晋十六国时期开始的民族大融合中,定州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必经之地。《读史方舆纪要》中说:“南牧河济,必先集中山。盖中山之去云、朔,仅隔一陉,从高而下,势若建瓴。既至中山,则出险就平,驰突较易。”定州处在燕山南下和东出太行山的交汇点,特别是出太行山到定州就进入平原,这使定州成为民族交流交融的重要节点。
五代时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中原政权失去了燕山防线,紧邻燕云的定州成了最紧要的边地。北宋三朝重臣富弼说:“天下十八道,惟河北最重。河北三十六州军,就其中又析大名府、定州、真定府、高阳关为四路,惟定州最要。”定州市开元寺塔文保所副所长王丽花说,宋太宗二次北伐失败后宋辽以拒马河一线为界,定州成为“极边州”。1004年澶渊之盟后宋辽议和,但双方互相戒备,宋屯大军于定州,在河北防御体系中起总领全局作用。
北宋定州叙事中,首先引人注目的是韩琦,1048年韩琦以资政殿学士、给事中知定州。近千年来,定州人一直对其极尊崇,他们说,不识韩琦,愧怍定州人。
韩琦为相十年,赞辅三朝,到定州前已在抵御西夏和庆历新政中发挥重要作用。因新政受到阻力转地方任职。他在定州五年,整治乱军、强化治安、减少禁地、招募流民……一系列保境安民举措得到认可和拥戴。他还修缮官家园林对民开放,命名为“众春园”,堪称最早的“人民公园”。1075年韩琦去世,定州民众为其立庙,每逢韩琦生辰都要祭奠。
1093年,苏轼以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兼知定州,到任后几天即去祭告韩琦。苏轼早年受韩琦提携,感恩已久。祭文写道:“公治此邦,没食其民。我独何幸,敬践后尘……敢不师公,治民与军。虽无以报,不辱其门。”
苏轼是定州叙事的“戏眼”,他在这任职不过半年多,却成为这片土地上久久颂扬的传奇。
苏轼在定州位高权重,其实处在失意中,这年八月,相伴多年的继室王闰之去世,九月,支持他的太皇太后高氏驾崩,当政的哲宗不信任他,表面上得外放要职,实际上被赶出权力中心。国事家事,风雨飘摇,“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字里行间,几许无奈。尽管如此,苏轼在定州任上并未懈怠,他以通达乐观的态度处世,以才智和勇气践行对韩琦的祭告。在风雨欲来的时局和宿弊难清的政务中,刚健有为而又得失超然,为定州留下丰厚的人文遗产。
军务是苏轼定州施政一个重点,这是他在其他地方任职时不多见的。澶渊之盟后长期和平,军备懈怠,苏轼严明法纪,对聚众赌博、鱼肉百姓的论罪惩处。同时改善军营条件,他看到营房破败说,“岂可身居大厦,而使士卒终年处于偷地破屋之中,上漏下湿,不安其家?”多方筹措进行修缮。
定州苏轼文化研究者苏守巡说,定州原有官督民办“弓箭社”,当时已经荒废。苏轼建立规章法度加强“弓箭社”,组织青壮年村民边务农边带弓箭操练,增加防卫能力。
苏轼到定州时正逢河北灾荒,百姓缺粮,苏轼下令禁止苛捐杂税,免税五谷,同时两奏朝廷,先请求减价卖米,平抑粮价,进而申请将仓中陈米贷给百姓,候农户丰年再还。这些措施落实后,缓解了百姓粮荒,苏轼又组织民众兴修水利,扩种水稻,并传授栽种技术。
在黑龙泉附近,苏轼看到农民插秧十分辛苦,便将插秧劳作情景编为歌谣,教农民边插秧边歌唱,这被认为是2006年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定州秧歌之起源。
当时定州管辖范围包括今曲阳、唐县等地的太行山区,辽国已占据雁门关以北地区,定州西边的太行山也是防务重点,苏轼多次到太行山区巡查,特别是对曲阳的北岳庙和定窑关注较多。遇旱灾到北岳庙祈雨,苏轼祝文请求“倘有罪以致旱,宁降罚于微躬”。春天到北岳庙拜谒,祝文请求“赐之丰岁,以昭灵德”。将定瓷馏合刷瓶寄给苏辙,诗云:“寄君东阁闲烝栗,知我空堂坐画灰。”“画灰”出自白居易诗“对雪画寒灰”,形容心灰意冷,无所寄托。
苏轼赴定州时已失意,半年里朝堂局势加速不利,1094年农历四月,苏轼被罢所任要职,贬往岭南任六品散官,还没过南岭已被5次加贬,直至1101年去世再未得起复重用。
知定州可称苏轼政坛“绝唱”,有学者统计,这期间他创作诗词文章118篇,反映了济世的努力,也流露出忘世的淡然。“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行香子·述怀》作于定州)
清乾隆皇帝句“众春花木复旧观”出自《雪浪石叠苏轼韵》。
苏轼在定州期间,得一黑质白脉奇石,表面如山水画卷,名之雪浪石,置石于汉白玉盆中,刻文字于石盆唇上。诗云:“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宋代秦观、元代刘因、明代邵宝、清代厉鹗等均有吟咏。这雪浪石仍存于定州,还存有《雪浪斋碑》,定州博物馆工作人员吴汝峰说,碑在元人《河朔访古记》有记载,应为宋金时所刻。
乾隆到定州主要是去五台山时经过,清代天下一统,定州不再是边防重镇,但仍是交通要地,旅人总要在定州打尖投宿,延续着定州叙事。
1858年,潘祖荫和翁同龢分任陕西正副考官,两人同岁,家乡相邻,还有不少共同爱好,如写日记。他们8月20日过定州,都记下了望见太行山。潘祖荫当年返京,11月15日在定州过夜,记下城中有苏轼的雪浪石和中山靖王墓。翁同龢次年5月1日返经定州,写道“城大而坚”。
1900年12月,沈家本经定州,作诗4首。其中一首咏雪浪石:“画石争传雪浪奇,高斋芜没系人思。坡公昔作边城帅,十万旌旗变色时。”追怀苏轼镇守边地时的荣光,感念眼前的荒凉凄然。沈家本是清末法律改革的主持者,今北京宣武门外有其故居。1900年时他在保定署直隶按察使,义和团兴起,八国联军入侵,在保定的清朝官员因支持义和团而被联军囚禁,直隶布政使廷雍等被联军公然杀害,沈家本侥幸得脱南下,定州之作抒写他饱受屈辱后的伤感。
还有一首写开元寺塔:“岧峣塔影插天青,铃语劬当不忍听。战马悲鸣乌鸟绝,夕阳残戍几人经。”开元寺塔建于北宋,高83.7米,是我国现存最高的砖木结构的古塔,始建于1001年,历55年完成,既是佛塔,又可作料敌楼。1884年,塔东北面由巅至地剥落一角,2003年,经过15年的努力,塔体维修加固工程基本完工。
如今开元寺塔对外开放,在第三层上塔踏道处,有一墨书题记:“绝顶西南面塔身有东坡题字,正北门扇上有浮休题字。宣和三年闰月二十二日……”宣和三年是1121年,由此可知苏轼曾登顶并题字,那一刻他应看到一生所见最远的北方,可惜已不知他当场题了什么。浮休是北宋文人张舜民的号,苏轼去世时他正任定州知州,作《苏子瞻哀辞》:“满酌中山酒,重添丈八盆。公兮不归北,万里一招魂。”
第三层还设有佛龛,后壁上有些许多年前的刻字,其中依稀可辨有“三十八军万岁”字样,下写“51.6”,应该是抗美援朝时期留下的痕迹吧。
从残缺不全到维修加固,从沈家本的屈辱到三十八军的胜利,开元寺塔见证了民族100多年来的危难和复兴。
定州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9处,如今,经过精心保护修缮,开元寺塔、贡院、文庙等连点成面,古城风貌雏形初现,“众春花木复旧观”。
不只“复旧观”,也是焕新颜,众春园增加新场景、新业态。定州贡院利用数字技术,使游客穿越进入古代科举考场,通过互动答题体验层层选拔的科举之路。“又见东坡”展、雪浪石、文庙中苏轼手植“双槐”等苏轼相关元素串联起来,形成“东坡行迹”研学线路。
定州文庙始建于唐,1093年农历十月二十五,苏轼到定州后第三天就到文庙祭拜,赞颂孔子:“言不钧用于一君,而为无穷之遗教;身不宠利于一时,而有不朽之余荣。”
文图均据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