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在投喂三十四岁的大熊猫“白云”。

　　老年大熊猫普遍牙口不好，剪竹叶、剥竹笋是饲养员们每日的必修课。

　　这是一片未对外开放的区域。
　　在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都江堰基地，穿过一片曲径通幽的竹林进入康养区后，你会发现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
　　这里居住着10只老年大熊猫，平均年龄接近30岁，相当于人类百岁寿星。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明显痕迹，有的“黑眼圈”周围的毛发逐渐变白；有的牙齿磨损得厉害，已经咬不动竹笋；还有的肌肉变得松弛，开始消瘦……它们都不同程度地患有大熊猫常见的高血压和白内障，也会很配合地伸出“熊掌”，完成抽血、量血压等日常检查……
　　在这个全球唯一的“熊猫养老院”，它们被呵护着老去。
　　它们每天的饮食中，谁的药需要塞在窝窝头里混着吃，谁不吃窝窝头要多喝盆盆奶，谁的盆盆奶里又需要加维生素……每个方案背后是一段需要极度耐心和专注才能完成的摸索。
　　“这些高龄大熊猫都是我们的宝贝。”作为基地康养区工作站站长，今年是徐娅琳守护大熊猫的第29年。她照顾过每个阶段的大熊猫，从刚出生的幼崽到如今的大熊猫爷爷奶奶，她总觉得这也暗暗耦合了自己的人生。“我算是和大熊猫一起变老。把它们照顾好，看着它们能吃能睡，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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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着老去的它们

　　工作在康养区的每个人，都能像说绕口令似的，道出大熊猫们的不同习惯。
　　33岁的“跷远”，是这里唯一一只不吃窝窝头的大熊猫，它夏天喜欢喝盆盆奶，冬天喜欢吃特制米糊。
　　31岁的“海子”，来自野外的它曾创下大熊猫界最高龄产妇纪录。如今，“海婆婆”的肠胃和牙口都不大好，每天需要把竹子剥好了给它。
　　29岁的“英萍”食欲不大好，也不爱吃竹叶和竹秆。大家琢磨后，将竹叶剪碎，拌在胡萝卜、苹果里让它吃。
　　……于是，与大熊猫爷爷奶奶们缓慢踱步的闲适不同，康养区里每个人的一天都被大熊猫们的4次进食、吃药、日常检查塞得满满当当。在直线距离不过100余米的圈舍，徐娅琳每天的步数基本都要接近两万步。
　　“老年大熊猫是人为给大熊猫分的阶段。”谈到入住康养区的标准时，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兽医邓林华说，20岁以上的大熊猫叫老年大熊猫，但不等于到了20岁就要住到康养区，主要还是根据它的身体状况来判断，是否需要集中管理和精细化照护。
　　因此，对于居住在康养区的大熊猫而言，最关键的就是康复疗养。
　　“大熊猫不会说话，所以需要我们更有耐心和细心。”最近，徐娅琳就发现，年纪最大的大熊猫“白云”，两只眼睛的白内障有些微加重，“很明显能看出来，它的眼睛没那么清澈，有灰白色的斑点。”
　　尽管对于已经34岁的“白云”而言，它的身体状况一直维持在很好的水平，但徐娅琳还是会觉得心疼。这是一只性格温和的大熊猫，随时都将自己舔得干干净净，看着像一大块松软的云朵。以前，它看见粪便要绕道走，但现在动作明显迟缓了，有时候反应不过来附近有粪便，直接就坐上去了。
　　“大熊猫觉得不舒服时，会哼哼唧唧。”徐娅琳形容，就跟老人生病时一样，没有力气，面露难色，“这时候就需要兽医来做详细检查。”
　　当然，除了日常细心观察，还有数据记录。在康养区的办公室，一张表格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上面是每只大熊猫每天的体重和排便数据。此外，还有一周两次的量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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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是家人般的存在”

　　给大熊猫量血压、抽血，一般需要两个人。饲养员在一边爱心饲喂，兽医同时做检查，但即便这样，也需要建立在长久的信任之上。
　　这样的信任，就累积在日常一点一滴的真心守护中。
　　康养区的大熊猫，都不同程度地患有老年大熊猫高发的高血压和白内障，此外各自还有不同的病痛。如何让对气味极度敏感的大熊猫吃药，这让徐娅琳和同事们想尽了办法。尽管最常见的是将药塞在食物中，但具体哪种食物才能让大熊猫混药服，各有不同情况。
　　有的需要将药塞在胡萝卜里，有的是塞在窝窝头里，再抹上点蜂蜜，还有的则是拌在苹果里……要摸索出每只大熊猫适用的服药方子，方法无他，只有一次次试，一点点观察。
　　“比如维生素，刚开始是混在盆盆奶里，‘蜀兰’把奶喝了，药吐出来了。”徐娅琳笑道，“后来我们把维生素捣碎，融化在奶里，它就乖乖喝了。”
　　还有“高高”，就是那位因为三次放归三次回来，被网友戏称为自己争取“编制”的“高姥爷”。如今，饲养员们都叫它“奶高高”，因为感觉它就像老小孩一样。
　　“高高”因为脊椎有问题，坐不下去，只有蹲着吃东西。用徐娅琳的话说，“高高”是最好养的“猫”，喂什么吃什么，吃饭吃药都很乖，再多药，只要塞在苹果里，它都会乖乖吃了。”
　　围着大熊猫转了快30年，徐娅琳概括，大熊猫幼崽和成年大熊猫，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但是老年大熊猫，“它们是家人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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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它们一起写时间的故事

　　在康养区，日子在饲养员们每天的清洗圈舍、喂药喂奶、剪竹叶、兑米糊、做检查中，缓缓流过。
　　但终归，有些许不同。“我们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大熊猫叫醒，再给它们备药。”徐娅琳和同事们的共识是，要确认每只大熊猫当日安好，美好的一天才算开始。
　　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更加直面着衰老和逝去。
　　饲养员王燕芳总会想起大熊猫“英英”，那是一只爱干净、慈祥又温柔的大熊猫。“第一次看见‘英英’时，它就像‘老佛爷’一样坐在那里。”2023年夏天，七八月开始，“英英”先是活动量越来越少，慢慢地吃得也越来越少。
　　“我们都很难受，就一直跟它说话，‘英英呀，你是不是很难受呀？你就是不会说话，要会说话，就能告诉我们了。’”王燕芳记得，每次说完这些，“英英”就会抬头看他们一眼，然后眨眨眼睛。“我们觉得它听懂了我们的话。”
　　2023年8月，31岁的“英英”因病抢救无效死亡。王燕芳陪伴它走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当然会难过。”但王燕芳知道，“英英”已是少有的长寿大熊猫。作为一只野外抢救回来、在圈养条件下安然生存的大熊猫，它的基因已经延续，它的故事也不会因它死去而消亡。
　　“无论是大熊猫还是其他物种，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过程。”已有20年工作经验的邓林华，救治过不少患病大熊猫。在他看来，每位饲养员和兽医面对大熊猫的离开，心理上肯定会有起伏，但大家最终都会以更加专业的态度来面对和适应。
　　“那是一种深深的遗憾和前行的笃定吧。”邓林华坦言，随着大熊猫饲养管理和疾病防控能力逐年提升，大熊猫的寿命也在增加。“但大熊猫寿命越来越长，表现出来的病症也越来越多。这是我们面临的新课题和研究方向。”他相信，只有开展更加深入的研究，做好疾病的预防和诊疗，才能更好地维护大熊猫的健康，减少大熊猫的病痛。
　　对于徐娅琳和同事们而言，每当大熊猫身体有恙时，他们都会全天轮班，24小时都有人坐在圈舍外，时刻监控着情况。当看着病重的大熊猫一点点好起来，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他们形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感。
　　时间慢悠悠，又是一年冬天至。每当出太阳时，康养区的老宝贝们就会爬上院子里的木架，懒洋洋地晒着，时不时动动脚掌，再舒服地哼哼两声。
　　“那就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在徐娅琳心里，和大熊猫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很幸福，“时间的故事，我们陪它们一起写。”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杜江茜戴竺芯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