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丽
农历新年悄然临近。放在我家街沿上靠着六扇双开雕花木门的我家石磨,也是院里唯一的石磨,又开启了它的忙碌时光。
那是上世纪1968年,我12岁。我们家住在十家大院里,这院里的确住着十户人家。
“我借一下你们的磨子哈。”“你拿嘛,你拿嘛。”……母亲微笑的回答声中散发着临近新年的喜悦。这些人家借石磨都是用来推汤圆粉。就这样,新年前,我家那石磨就在院里的十户人家中轮流运转着。
那个年代,十家大院住着的人家,一般都有几个孩子,院中有三户人家是四兄妹,其中就包括我们家,最多的家庭有六个孩子,最少的家庭也有三个孩子。所以,准备汤圆粉的量,一般就取决于家庭人员的多少。
我多次参与过推糯米粉。母亲将泡好的糯米放在一个陶瓷盆里,和我们几兄妹轮换着推石磨。刚开始推时不觉得累,但越推越累,边推边瞧着陶瓷盆里的糯米少了多少,也会嚷嚷着两个哥哥:“该你了,该你了。”直至盆底的糯米亮出来,才如释重负。
糯米推完后,将糯米汁倒入一个家家户户都有的棉布口袋中,然后用麻绳或者布条将袋口拴紧,将这袋沉重的糯米汁吊在两根长凳之间搭着的粗壮木棍上,袋子下面放上一个盆接住口袋里渗出的水,直至口袋里的水渗完。这时,打开口袋,将口袋里的汤圆粉掰成小块,放在竹簸箕里晾晒,直至用手一捏,那糯米粉块瞬间成为干粉末了,便将这干粉收入袋中。
记忆中过年时的汤圆馅有红糖,或者一个汤圆里就包一枚一分或者两分的硬币,这用钱做的馅当然是为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准备的,因为知道吃汤圆的时候,有些汤圆里会有钱,所以,都不敢一口猛咬,怕磕着牙,但又期盼能吃到有硬币的汤圆,那时的一分钱能买到好多颗糖吃呢。除了红糖馅外,还有猪肉馅,复杂的就是洗沙馅的,甜甜的、润润的又很细腻,是我一直喜欢吃的馅。另外就是黑芝麻加核桃仁及猪油混合的馅,咬一口满嘴油腻,但油腻中又满是核桃仁和芝麻的香浸润在口中。此外,有流沙花生馅,里面有花生、白芝麻、白糖、猪油混合,而那莲蓉馅的汤圆,想起这名称就觉得有些“阳春白雪”,感觉吃的是一种小资情调。
每每看见院子里家家户户都晾晒着雪白的汤圆粉,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大年三十吃到的什锦。这什锦盛在大沙罐里用鸡汤熬制,在鸡汤里加一两根棒子骨、猪肚子条、猪舌片,以及浸泡了许多天的干墨鱼片,还有冬笋片、鸡头、鸡脖子、鸡脚爪、鸡翅膀,再放入一种已经忘了名字的很鲜美的菌子和一些事先炸好的酥肉,加些盐、胡椒粉、生姜。这些食材都熬制煮熟煮软后,加入莴笋条和胡萝卜条再煮一会儿——这道由丰盛的食材经过沸腾后汇集的鲜美,今天想起来依然那么清晰有味儿,让我垂涎、向往。除了什锦,还有我妈做的东坡肘子,色泽红亮,肥而不腻。那时的大年三十,讲究鸡鸭鱼肉齐全,鱼寓意着年年有余,凉拌鸡一定得是公鸡,还有香肠腊肉、盐焗鸡、盐焗鸭、腌制腊排骨、烟熏猪头、腌牛肉、腌猪肝……
儿时最期盼的是过年,因为过年会吃到平时少有吃到的美味,还有新衣服穿,大人会给我们发过年钱,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挨打。阿婆和母亲说过几次,以前隔壁姓彭的彭四叔,因为犯了错,挨了他母亲的打,他哭嚷道“过年都要打我呀”!这事成了那时大人们的笑谈。
晚饭吃饱喝足后就去放鞭炮,玩得尽兴了,沉沉地睡倒,一觉醒来,已是大年初一。
初一的早餐按习俗是一定要吃汤圆的。我端了一碗汤圆站在街沿上吃,家住院子右边的胡大哥端着一小碗面条,蹲在他家门前的街沿上吃,我看着他,他笑咪咪地对我说:“一会儿再吃一些汤圆,金线吊葫芦!”我愣了一下,恍然领悟——福禄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