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一进入腊月,浓浓的年味就从屋檐下那一竿子金黄的腊肉上飘出,从农家小院上空盘绕的袅袅炊烟里飘出,从那一张张幸福的皱纹里溢出……
腊月如一卷五彩画,尽管乡村被寒风卷走了秋季的调色板,那些黄黄绿绿、那些姹紫嫣红均不复存在,但沉积于心底的那些美好、那些念想、那些生了根的年俗,是卷不走的。在腊月,它们都会破土而出,升腾成乡村的热闹和喜庆、快乐和幸福。
乡村腊月,从古老的民俗中走来,从大地萧瑟的憔悴中走来,从闲适的农活中走来,从待宰年猪的尖叫声中走来,从留守老人和小孩眉梢上的笑容里走来。走进一个红红火火的月份,走进一个亲人团聚的节日里。
在腊月,村道上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多了匆匆行走的脚步声。往外走的,是去小镇上买年货、买新衣服,或者去取买不到回家车票的儿女快递回来的包裹。大家脚步轻盈,笑脸亲切,满身的喜庆。进村的,大都拖着行旅箱,脚步清脆,见人就打招呼,见人就发烟发糖,一年没说过的方言俚语从嘴里遛了出来,说不完道不尽的乡愁,偶尔带出一两声异乡的南腔北调,笑湿了眼眶。也有发了财开豪车回村的,有闲聊的人群堵住村道上,任凭你按破了喇叭,就是不让道。在他们心里,你再怎么了不起,还不是村里走出去的娃,不下车来给大伙打声招呼,是不放进村的。你能耐,看不起大伙,就别回村。于是,开车门,堆笑脸,掏烟、摸糖……一阵亲热的招呼之后,村道上荡起一阵响亮的哈哈声。
回家过年,是远离故土游子一年来的期盼,也是家乡留守父母一年来的期盼。不管挣钱不挣钱,早点回家过年。家里人从不嫌弃你,平安就好,回来就好,腊肉香肠待你如客,好酒好菜敬你如宾。在腊月,家是停歇的港湾,再苦再累,只要一回到家乡的怀抱,就幸福,就美好。
村前的那条小河边,跟着热闹了起来。每天一大早开始,就人影不断。剖鸡剖鸭剖鱼的,相互羡慕对方,你家的鸡肥,她家的鸭大,笑声不断,欢乐不断。洗花被单、花床单的女人们,家里有洗衣机不用,偏要到小河边,将棒槌擂得山响,像在敲击年鼓,要把心中积攒了一年的欢乐全部敲打出来,让村里人都知道,让回村的人都知道。不知哪一年开始,村里的女人们平时都不来小河边洗衣了,而是把衣物扔进洗衣机,一顿饭的功夫,衣服就洗好了,还脱了水,往院前篱笆上一晾,一下就开满花花绿绿的花朵。到了腊月,家里的一切衣物都得浆洗干净,不能将霉尘带到来年。洗衣机太娇气,要浆洗的衣物那么多,索性一股脑儿搬到河边,洗它个太阳不落坡。
满河清凌凌的水,再多的霉尘都能洗净。头顶有暖暖的冬阳,相互间的嘻笑热聊,让一河水含笑,荡漾着腊月的喜悦。
腊月的农家院子上空,似乎整天都烟雾缭绕,弥漫着浓浓的年的韵味、香味。那烟雾从东家窜到西家,从村头窜到村尾,迤逦成一道道烟杠。制造这一道道烟杠的幕后人,自然是那些家庭主妇。腊八节一过,她们就在为一个古老的年节开始忙碌,为远出打拼的亲人回来慰藉乡愁忙碌。然后,在夜深人静时,捶着酸胀的腰,扳着指头计算着他们的归程。
腊月,乡村那些平时荒凉了的小路,也有了踩踏的脚印。它们平常就像一条条藤蔓,牵扯着一座座农家院落,那些回来的人儿,只有在腊月才能一聚,相互探望。儿时的情谊,在一条条小路上延伸;你家的我家的喜怒哀乐,相互间的牵挂,由一条条小路串起。那些乡间小路,就是牵牵绊绊的人情和脉管。
乡村在平时是冷寂的,只有在腊月,处处流淌着欢声、笑语,被浓浓的年味温馨,仿佛恢复了元气,在一个古老的节日里,灿烂成一朵不败的花朵,盛开在一个个村村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