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A12宽窄巷
  • ·容器(外五首)
  • ·失明(外五首)
  • ·围墙上的一簇蔷薇(外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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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外五首)

  

□张二棍
1

我们能见之物,终归有限
所以一个盲人,绝不会开口
向你我询问,看见什么了
所以,又有一万个六神无主的人
站在了春风寡淡的街头,诚惶诚恐
向一个个盲者
交代着生辰,询问着生命

2

也许,盲人就是上帝
投放在人间的黑洞。上帝也需要
一些容器,化身为人
来溶解,那些有名无实的
炮弹和玫瑰
——这鲜艳绽放的炮弹
这炸开自身的玫瑰

3

蓝天不可见,大地不可见
一个盲人,坐上了飞机
就是全世界的盲人
都同时在,白云悠悠般飞翔

4

当万物都以想象而存在。一个盲人
就是一个策略,一种意图
以及一间实验室
一个盲人,借用无穷的想象
对手无寸铁的我们,进行着
一次次践踏,一次次篡改
一次次毁灭

5


需要一个目盲的人
终身都隐居在万物的喉咙深处
他的耳朵,是这世界绝对的中央
他用谛听,处决和拯救
他的左耳里,群山中石头喧嚣
他的右耳中,诸神今夜借宿

6

再次重申:
无需辩驳
失明者随意操起一把二胡,就能让
十根细瘦的指头
在暗无天日中,大放光明

7

声音和声音——咔和嚓
毒药和解药——呜呜和哈哈
一个盲人说
每一具身体,都只有一张嘴巴
他想了想,又反驳自己:
哪怕一个最细微的声音,都会
吃掉,一点点身体。直到……

8

不!没有斑斓,没有追杀
没有血盆大口
只有咆哮,只有哀嚎
没日,没夜……
只有一个突然失明的人
在深渊般的斗室中
撕咬着那个无法逃生的自己

黥面

很多年前的深夜,我的伙计们
围着一堆篝火,昏昏欲睡
火中噼啪作响的树枝
像挣扎,像呻吟,像求救
仔细听,每一根枝条的喊声
并不相同。寒意瑟缩。火焰忽高忽低
映照着熟睡者僵硬的脸,像是为他们
一遍遍,耐心地黥着面
在炙热火光中
他们捂着黥过的面孔
被莫测的梦境从这篝火旁
流放到无垠而黑暗的远方
忘了是谁,像火中的枯枝般
尖叫了一声,又死灰般,睡熟了
——每个黥面者,一定有热辣辣的
疼痛,需要喊出来
喊出来,就可以心如死灰般,流放了

笔墨刑

这是一支普通的钢笔,墨水
在笔管里,动荡不安
仿佛一滴滴,囚徒的血
——尚未洒出来,快要洒出来了
一杆笔,正是一座秘密的监狱
我摁着笔尖,像押送着
一排排伏法者,来到纸上
这洁白、空旷的刑场
我也会紧张,也会手抖。当墨水
如血迹般,在纸上洇开
那些无辜的汉字,还不知道
自己曾是一滴墨水。而现在
已成为漆黑的供词,和干涸的遗言
我握着钢笔,如一个熟练的监狱长
把一滴滴墨水的尸首,放倒在
白纸上。我写下一行
又狠心涂掉一行
仿佛杀了一遍,又剐一遍

隐士传

山林空寂,你被风霜填满的身体
是这峰峦间,一间琅琅的书院
蝴蝶不知疲倦地穿梭着
如失心的名伶
麂子从你的背后一晃而过
有着古人般,让人感怀的脸
假如,我也在此面壁多年
也会如你,将毕生所学
教授于身后山溪中,游弋的鱼虾
并期待着,它们一路顺水而下
在波涛间,诞生一两条
济世的真龙

舔舐

太阳静静地吸附在透明的天空上
仿佛一只辉煌的壁虎。光芒
正是它无限的舌头
舔舐着善,也舔舐着恶
有人说,我们是一点点被舔光的
有人说,它一下子,就会卷走你我
我什么都信,点点头,又点了点头

欲哭

欲哭,无泪……
仿佛一个盲人,被谁
推出了盲道,每一步
都踩踏出无数个,深不可测的远方
欲哭,单手的孤儿,在杂技团
练习倒立。欲哭,风中的妇人
数着一把假钱。想俯首哭一哭
想仰面,在衙门的门外,哭一哭
欲哭,以一纸诉状,一条白绫
一副薄棺的名义。欲哭
以沉江的屈原
以发配的苏武,夜奔的林冲
我想用尽他们的身体,哭
我想在我欲哭的时候
就会有久违的泪水,从眼眶里
冲出来。仿佛无数个该哭
却不哭的人,终于找到了
归宿,终于把我
认作了,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