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结束已是晚上10点,心灵的充实和身体的饥饿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和朋友相视而笑:“走,烧烤!”
吃得正酣,朋友爱人打来视频电话,他将手机扫视一周。我在一旁打趣道:“查岗来了!”朋友满足地笑笑。朋友说,他们夫妻之间几乎不曾有过争吵,他对妻是百依百顺,意见不同时,他总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他说,妻子是外地人,为了他来到这里,身处异乡,举目无亲。今春,妻又从县到市工作,如果他对她不好,他不知道妻还有什么盼头。“看,这就是我儿子。”朋友指着手机上的小人儿,满眼爱意。
“做了父亲,才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甚至几度认为父亲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以至于多年来,他对父亲除了例行公事般的问候外,从未主动与他谈论其他事。面对父亲的询问,他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我说,他道出了世间大多数父与子的相处模式。朋友却缓缓道:“那大概是还没做父亲吧。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如今我是真的明白了。就像这杯中的酒,喝过才知它不是苦涩,而是甘甜悠长。”
他至今记得,孩子刚出生不久,妻奶水不足,仅靠奶粉喂养。不久,孩子不但精神不振,还大便不通,医生建议母乳喂养。可母乳从何而来?初为人父母的他们一筹莫展,作为父亲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寝食难安。
他说,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天昏地暗的日子。后来,在医生的帮助下,夫妇二人加入一个宝妈交流群。一向脸皮薄的他,鼓起勇气在群里@了所有宝妈。那段时间正值疫情防控期间,他说他顾不了那么多,当天就挨家挨户去取奶水。他笑说:“为娘难,殊不知为父更难,为子求奶真是豁出了老脸。”
另一次是孩子生病需输液治疗。医生告知他有两种药,一种费用是78元,但需要做皮试;另一种是312元,不用做皮试。妻建议第一种,他执意选择第二种。“输300多元的”,这句话是他当时脱口而出的。他说他清楚地记得做皮试的经历,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钻心地痛。
我问,如果是他要输液,会选择哪种?他没有犹豫地说,第一种。
良久,我没有说话。
那钻心的痛,是他回忆做皮试的痛,还是想到自己孩子的痛而痛,我不得而知。但从朋友含泪的双眸中,我看到的是那深沉而厚重的父爱。
回家的路上,我也回忆着父亲的一幕幕,几度拿出手机想跟身在异乡的他说说话,但始终没有拨出去,因为那一句开始的话我至今没有想好。
我幼时家贫,尽管父母节衣缩食,仍填不饱肚子。那年,家里断粮几天,面对重病的大姐,还有面黄肌瘦的我和二姐,父亲不得不拿出那双崭新的布鞋,到隔壁村换米,那是奶奶临终前为他做的,为的是留个念想。
面对白花花的大米,大姐甚是高兴,非要抢着端,途中不慎摔了一跤,一碗米撒去大半。心如刀绞的父亲没有怪罪大姐,默默地蹲下身,将混了泥土的大米捧起来装进碗里,回家后,把米一粒一粒地选出来。那一顿掺了大米的洋芋饭,是我们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也是我们吃得最伤心欲绝的一顿饭。因为那顿饭后,大姐走了,永远地走了。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不得不承包村里的秧田蓄水工作。那是不分日夜的工作,烈日下暴晒、披星戴月是常态。到了蓄水季节,只要天落雨就得抢抓蓄水。被晒得后背脱皮的父亲,挽起裤腿、牵着牛、扛着犁,消失在黑夜中的场景,我至今记得。
30年过去了,而今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那样的苦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但父亲从未向我们提及他吃的苦、受的累,以及心中的痛,只是时常告诫我们要肯干,不怕苦、不怕累。
我抬头望向四周,繁华的街道是那样的寂静,两鬓斑白的父亲,在脑海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我的双眸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时间啊,我多希望你慢点,再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