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4 宽窄巷-
A14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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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月儿圆

□邹安音

  酷夏后,秋风渐起,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眼看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树上飘零的黄叶回归大地。无论是稻粮还是瓜果,被农家收藏储备后,旷野呈现出画布一样的颜色,祥和安宁的气氛在村庄的每一户人家凝聚,但秋思愁人!
  中秋逼近,遥望故土,仿佛看见一帧写满浓乡情的画布,正垂挂在我们家的小院。母亲露出慈祥的微笑,站在灶台边,腰里系着蓝色的围裙,准备着中秋节所需的简单食材——糯米。她动作很麻利,把刚脱粒的糯米洗净、蒸熟,去完成一次情感丰富又仪式感十足的节日宴。
  柴灶里,火苗熊熊地燃烧着,映红了添柴的姐姐好看的脸庞;院坝中,返青的石窝已被洗净,哥哥早就找出一根长长的松木棒,等待着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出炉。
  母亲跑上跑下,一边把蒸熟的糯米饭倒进院坝边的石窝里,等待着哥哥用棒槌重重地敲打,然后生成一个个又白又糯的糍粑;一边把它们装进泥巴色的搪瓷酒缸,撒上圆圆的米曲,等待着时间的酿造和升华。
  院坝下,池塘中,一群鸭子拍打着翅膀,“嘎嘎嘎”地高叫着,忽一会儿飞窜到竹林中,和在那里闹嚷嚷尖叫的鸡们打打招呼;忽一会儿又飞奔到田埂上,从刚长出的萝卜秧苗中踩过。它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高兴话儿,但田埂下的小河却不这样高调,它默然无声地绕过村子,静静地流向远方。
  童年的我,曾经也是这画境中的人儿。我蹲在河堤上,满心欢喜地清洗着刚出土的生姜、大葱等,因为这些可以用来炒肉吃。想象着母亲接下来会去抓鸡或鸭子来杀,我的味蕾情不自禁地就打开了口子,感觉眼前的浪花也格外的美。
  那时候的我,似乎不太懂事,还不太明白大人的劳作之苦和村民们的生存之艰,一个节日的食材,可能需要倾尽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努力,比如一只鸡或鸭的喂养,一壶酒从粮食栽种到酿造的漫长过程。尽管生活如此艰难,但按祖辈传统,我家很重视每个节日的延续,村里其他人家也如此。
  我一门心思想的是过节,因为过节能吃好东西,有肉、有酒、有蛋等;小小的年纪,跟着四季流转,从春节盼到端午,然后再盼到中秋,周而复始,等待月圆。
  贫穷的日子里,丰富的情感想象是人们给予生活的最大安慰,许多故事和传说像土地蔓生的小草一样,无穷无尽。母亲给我们讲一个接一个的民间故事,关于中秋的故事是很浪漫和温馨的。我从小到大都笃定地相信,蓝色的天幕上有一个美丽的月宫,月宫里有一个美丽的仙子叫嫦娥。在金色的桂花树下,吴刚砍着柴,嫦娥揽着兔儿……中秋的月亮,是多么的圆。
  其实,四川盆地的中秋节大多无缘见月,总是被绵绵的秋雨所遮挡,皎洁的月光只能安放在我们的心底。是夜,一家人围坐在黑油漆的八仙桌边,焚香祭祀先人后,一边喝着米酒,一边撕扯着糍粑,吃着香喷喷的鸡鸭鱼肉,感受着中秋节带给我们的最浓深情。
  天圆地方,家和友邦,与节日相应和的总是最浓的乡情。每到中秋节夜晚,邻居阿婆迈着小脚,挨家挨户送来从自家树上摘下的红心橙子。暗夜中,红心橙子亮晶晶地闪着光泽,成为我们佐餐的美味。
  一年又一年,院坝中,挺立的红心橙子树高大繁茂,成为这个院子的精神象征。白云苍狗,逝水华年,在它的身上,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果子结了一季又一季;在它的脚下,知了掘开的洞一个又一个,蚂蚁刨出的泥土一堆又一堆。它的叶子在秋风起的时候飞舞,落到池塘边的水田里,成为土地的养料,等待来年冒出的新绿。
  谁也不曾预料,当新绿铺满大地时,红心橙子树的中间却老空了,它最后回到了生养它的土地。而这时,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当年的大人们也变老了,阿婆坟上的青草和小花已几度枯荣。
  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还记得有个中秋节去了北方,看到秋花在灼灼地开放。在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里,我看见几株茂密的海棠树,红红的花朵,艳丽无比,晶亮眼眸;在沈阳故宫后院,翠绿的丛林中,一朵朵粉红的花朵不经意间粉饰了陈旧的砖瓦,那是夹竹桃留给人们最动人的色彩;在张学良旧居,一簇簇竞相吐蕊的秋菊,带来生机和活力。
  无论时空怎样变换,无论地域怎样交融和跨界,历史与当下,贫穷与富裕,都改变不了自然界花朵蓬勃的生命力,这才是永恒的。
  想起去年中秋,也是雨,一直下。晚上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妈一直在等我的电话。赶紧打回去,姐姐说妈接了我的电话后,便安静地睡了。突然发现,前面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忙不是理由,身体不好不是理由,错过了的电话,就是错过了的等待以及心情。
  就像今晚的月亮,不管天晴还是下雨,不管是北方还是南方,它都在那里挂着,圆满着。可过了今天,就不是今天的月亮了,它不会一直在那里圆着等你来赏。
  生命中最重要的,终归还是那些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以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