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3 散文-
A13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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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火

  

□潘鸣

  那时,水泥和钢筋编织的森林还没有蔓延到乡村。川西坝子的农家院落,大多由谷麦草秸覆盖而成。茸蔓篷松的顶苫下,苦苦撑着一围泥夯的墙。间或有几房稍许亮眼的小青瓦屋,也是依凭粗粝的竹木挑梁骨搭檐檩,草筋黄泥抹裙壁。
  那时,庄户人家的灶房里永远堆积着乱草枯叶和木柴花子。一日三餐,灶孔里腾着忽明忽暗的火尾子。熬冬取暖,炭火烘笼儿通宵捂在薄被窝里。日子罩着苦涩而厚重的烟火气息。当然,这就为种种火患埋下伏笔。农舍失火,是往日时光乡村里常见的情景。
  那时,我营养不良,个子蹿得慢,仅相当于一头小山羊的身架。平日里放目四野,眼光很容易被更高的庄稼和村院竹树拘束,有些鼠目寸光的窘迫。唯有努力踮起脚昂首张望,才感觉到天高地远。
  尤喜夜间坐井观天。常常呆看月游云海,星缀银河,雷鸣电闪。看得想入非非,身子轻飘飘失重。时不时,就看到天际一角红红的泛光,是一把火燃着了不知谁家院。
  幼不更事,曾把这样的场景当作年节里的欢喜焰火,攀上土岗看得兴高采烈。满了10岁,上小学三年级了吧,心境就迥然不同了。从课本里陆续读到海娃张嘎王二小刘文学草原英雄小姐妹,一股子少年英雄情结开始在幼稚的心房里萌芽。
  那个夏日夜晚,又见到远处有火光映天,心中就涌上一股义勇之气:救火去!循着红光闪闪的方向,我在田埂上甩腿狂奔。
  气喘吁吁终于赶到。懵懵懂懂,第一次突兀地置身灾难现场。火魔气势汹汹正在逞威,吐着血红的火舌舐卷着茅秸屋顶,伴有猛兽般的呼呼咆哮。顶苫被成块掀起来抛向空中,像巨大的火烈鸟在夜色里盘旋。燃烧的竹木如同爆竹噼啪炸响。惊骇中的猪狗鸡鸭狂吠怪鸣,混杂着失火人家妇人的悲怆哭喊。
  邻里乡亲从四下赶来,手执盆桶,来回奔跑,从池塘溪沟里汲水泼火。然而,在熊熊烈焰面前,人力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泼水出去,反倒像是火上浇油。
  火仗风势更加忘形,整个屋顶摇摇欲坠。忽然,从人群中闪出几条壮汉,大声呼号着,一头冲入浓烟滚滚的屋舍,奋力往外抢运农家度日必需的财产家当:木柜、架子床、八仙桌、毛边大铁锅,锄头扁担箩筐粪桶,还有两头晕头转向的黑毛猪。
  咫尺之距的火焰炙烤着我的肌肤,似乎还燎焦了一绺额发。汉子们的身影在火光与烟雾中闪耀晃动,看上去如同梦中幻景。一颗心怦怦狂跳不已,少年的热血一潮一潮往上涌动,双腿却不听使唤瑟瑟颤抖。
  骤然,我听到自己嗓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一种怪怪的粗细混声,一点也不雄浑。可是,这声音却透溢着毋容置疑的力度,指令我抛弃胆怯,加入救火队列。
  我下意识蹚下旁边-块稻田,滚一身泥水,然后猫着腰,跟着汉子们一头冲进屋舍。一进门,就被呛得猛烈咳嗽,泪水涟涟,根本睁不开眼。强憋住气息,就近在窗台边胡乱摸,摸到一方木匣,一把搂入怀中,回头夺门而出。踉踉跄跄跑到小溪边,趴下去灌了一肚子凉水,蜷在那儿大口喘气,好一阵方才缓过来。
  一院茅屋终于挺不住,颓然坍塌。疯狂席卷后,火魔终显疲态,残存几缕余烬。救火人群陆续散去,失火人家守在劫后残存的一堆家什旁,惊魂未定。
  我突然想到还紧紧搂在怀中的木匣。是的,应该让它物归原主了。借着余火微光,我瞄看自己抢救出的东西:一尺见方的匣子,很精致,匣盖上嵌着月牙形小黄铜扣。斑驳的漆面上隐约描有一朵牡丹。这应该是旧时女人珍藏金银首饰的奁盒,我曾在母亲妆台上见过的。
  那么,在让失火人家享受一份失而复得的惊喜前,允许我最后满足一下好奇心吧。我几乎是心怀神圣地启开匣盖。我清晰地看到,里面安然无恙地躺着下列物什:几卷杂色的棉麻线团,一堆钮扣,另有剪刀和扎鞋底用的木锥各一把,以及——两枚幽光灼灼的缝衣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