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文
都说她是花中神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如此打动我们?
何希尧说她风情万种,“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陆游说她翛[xiāo]然出尘,“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林”;杨万里说她美得入骨,“艳翠春销骨,妖红醉入肌”;刘克庄说她胜过梅兰,“梅太酸寒兰太清,海棠方可入丹青”;陈与义说她雨中最美,“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范成大说她烛下更美,“烛光花影两相宜,占断风光二月时”。
如此尤物,谁不喜欢?蜀人自古就爱海棠,广泛种植。陆游曾诗赞“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王象晋也有文记载“海棠盛于蜀”。唐宋时,西蜀海棠与洛阳的牡丹、扬州的芍药齐名。出生成长在西蜀的苏轼自幼就喜欢海棠,家里也有栽植。但奇怪的是,对如此充满诗意的海棠,青少年时期的苏轼竟没能为她写一首诗,直至1080年45岁的他被贬黄州,那种对海棠的爱才如火山喷发。
被贬的第一个年头,他写了《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和《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遂自乾明寺前东冈上归二首(其一)》两首诗;第三个年头,他写了《黄州寒食二首(其一)》;第五个年头,他写了《上巳日,与二三子携酒出游,随所见辄作数句,明日集之为诗,故辞无伦次》《海棠》《赠黄州官妓》三首诗和《记游定惠院》这篇散文。
从繁华的京城到荒凉的“陋邦”,从举国红人到戴罪之臣,从锦衣玉食到“扁舟草履”,初到黄州的苏轼寓居定惠院,“深自闭塞”,“与渔樵杂处”。生活的凄惨自不用说,理想的破灭、精神的孤独更非常人能解。在如此境况、距他家千里之遥的黄州,在漫山遍野的杂树乱草中,一株“特繁茂”的海棠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那种幽独,那份绝艳,那丝凄清,让他瞬间情崩。她是那么高雅,“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她是那么高贵,“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她是那么高洁,“泥污燕支雪”,“雪落纷纷那忍触”;她是那么高冷,“月下无人更清淑”,“独笑深林谁敢侮”……她和他一样流落天涯,她和他一样怜春如梦,她和他一起对酒当歌……她就是他。在《记游定惠院》这篇小品文中,苏轼罗列了他从早到晚游玩的十余件细碎之事,唠唠叨叨,平平白白。一开头说:“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仔细想想,在如此平白道来的背后,在“五醉其下”的内心,该是怎样的一种波澜?
作为海棠迷苏轼曾经的出生地和今天的纪念地,三苏祠自然少不了海棠。最佳观赏地一处是西部园林区的海棠林,一处是消寒馆。据记载,消寒馆是三苏祠里最早栽植海棠的地方。该馆坐西向东,前为堂后为院,回廊相连,曲水相拥,古木相抱。内有两个庭院,其中一个庭院孤植了一株海棠,今已高出院墙,亭亭若盖。2013年芦山“4·20”地震后大修时,我们围绕这株海棠,树下垒台,四周建池,缀汀步,铺卵石,种水草,养游鱼。游客花底围坐,赏花品茗,抚琴吟诗,不酒而醉。在古代,文人雅士们常在冬至“入九”后,逢“九”即举办雅集,大家围坐火炉饮酒行令、写诗唱酬以消解寒气,故叫消寒。这也是当时此地取名为消寒馆的缘故吧。现在想来,真应该感谢消寒馆的修建者、取名者和为之配植海棠的人,因为若东坡回家,有了一个能让他怀念黄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