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村里是公认的好人,可阿良当时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好,他呀,简直就是恶人。
18岁那一年,阿良高中毕业落榜了,爹让阿良复读,阿良死活不干。
爹蹲在门槛,一口接一口地抽闷烟,整个人都笼在烟雾里。好一会儿,爹吐出一句话:“你就甘心一辈子和土坷垃打交道?”
“那有什么不好?”阿良硬生生地回道,“你一辈子都种地,咱家不照样不愁吃不愁穿吗?”爹站起身,猛地将烟屁股扔到地上:“明天下地!”
天还灰蒙蒙的,爹就将阿良从被窝里拽出来,扔给他一把镐头:“砍玉米去!”
早晨凉飕飕的,露水打到身上,阿良不由得打个寒颤,看看爹,早开始动手了。阿良弯下腰,用力地甩起镐头……
不一会儿,阿良感到整个腰好像要断了似的,手掌也磨起了血泡。阿良远远地落在爹的后头,刚直起腰想喘口气,就传来了爹的爆喝:“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腰?砍!”
那天,阿良累得连下午饭都没吃一口,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爹不知从谁家借来一辆小推车,让阿良和他一起往地里运猪粪,装满一车粪少说也得三四百斤,阿良哪里推得动啊,爹却一脸决绝:“空车,也得推!”一赌气,阿良装上半车粪,吃力地推着走了。
平地还好,下坡的时候,车子的惯性差点儿把阿良带到沟里,阿良咬牙挺住了。可到了田间,田埂不足半米宽,又坑坑洼洼的,三颠两颠,没几下,阿良两腿一软,连人带车翻进了水沟,阿良像个落汤鸡,在水沟里挣扎,爹却全然不顾他死活,把阿良和车子拉上岸,一脸漠然:“再推!”
阿良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是我爹吗?”“这和干活没关系!”爹拉长着脸,“庄户人,只要有口气,就得干!”吃晚饭的时候,娘终于忍不住,求爹让阿良歇一天,爹说:“甭想,节气可不等人!”
没办法,娘转头劝阿良:“儿啊,回去复读吧,这样会把你累死的。”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说下,阿良又重新坐进教室。
阿良没日没夜地读书,不为别的,就为了早日离开那个狠心对他的人。
后来,阿良如愿以偿,考进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阿良没有告诉爹,因为阿良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这一天,爹回来得特别晚,天黑了才进家。
看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他喝了酒。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笑着问阿良:“娃,考上了?”阿良白了他一眼:“考上考不上关你什么事?”
爹身子一颤,一脸窘相地转身出门,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个茶碗,“砰”的一声摔碎了。这次,爹破天荒没发脾气,还嗫嚅着说:“碎碎(岁岁)吉祥!碎碎(岁岁)吉祥!”
等爹微驼的背影消失在灯光外的黑暗里,娘责怪阿良:“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看到阿良满眼的怨恨,娘的眼泪流出来:“娃啊,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那都是你爹为了让你复读演的苦肉计啊!”
半夜醒来,门缝里透进一丝光亮,阿良听到娘小声问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爹说:“我到砖厂找了份晚上推砖坯的活儿,白天不耽误下地,娃不是考上了吗?我想多给他攒点生活费……”
阿良听了,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