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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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不睡觉

  

□诸纪红


  仰望星空,璀璨的星辉总会拨亮记忆深处的灯芯。童年畏怯长夜的阴影里,永远嵌着母亲的身影。她坐在我的小床边,轻哼摇篮曲:“星星不睡觉,守护着宝宝的梦……”歌声漫过枕席,勾勒出一位满身披覆星光的妇人。那光晕驱散了黑暗,世界融化成温软的怀抱。小小的我蜷缩在星辉织就的羽翼下,沉向梦的池沼。
  星光的诗行背后,重叠着母亲步履蹒跚的年月。父亲远行异乡,生活的重轭紧勒她单薄的肩头。田间地头的烈日收割着她的气力,夜晚归家,仍难安歇。为了换取油盐,煤油灯豆大的火焰下,她摇着纺车。车轴喑哑的呻吟常常穿透凌晨的寂静。星空璀璨,落在她眼中的并非浪漫,只是漫长劳役的刻度。白昼短暂的歇息,她的头刚挨上椅背,沉重的眼帘便骤然垂落。
  后来,时间的纺车也把我缠成一颗不眠的星。儿子幼时总在夜半哭醒,小小的胸腔里仿佛装着整个夜的凄惶。我裹上外套,推出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妻子怀抱幼子坐在后座。月光与昏黄路灯的光带在车轮下流淌,小城的星光便烙在了我们颠簸的旅程里。
  儿子终于背起书包走进幼儿园。夜晚的床榻上,他叽叽喳喳倾吐着白日的奇遇。我轻拍他的背脊,指尖泄露一丝催促:“宝贝睡了,爸爸有事。”他的眼睛在暗处亮起好奇的星子:“爸爸晚上还要忙什么?”目光投向窗外,星河流转于檐角瓦楞之间,声音落在被头:“爸爸就像守护夜空的星星,夜里总要完成一些事情。”懵懂的星子眨了眨,似懂非懂,最终滑入甜睡中。
  那时,我固执地相信,穿过这段隧道,我这颗疲惫的星辰就能在星光的静默中休憩。然而,生活的织机永不停歇,新的纱线总在前方盘绕。为父为母,那不寐的长夜,大约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尽头。
  带着妻儿回乡下老家短住的日子,母亲打扫出洁净的屋子,铺好暄软的被褥。孩子在院落里跑成一阵快乐的风,夜色四合时才被催促着上炕。我依偎在床边,用低语织起星空的故事,直到孩子均匀的鼻息漫开。起身欲走,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身影凝成一张剪影。老花镜片后,是岁月磨蚀了光芒的眼,针尖正艰难地牵引着细线,游走在一件小衣服的裂口上。“妈,这么晚还不歇?”我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这画面。她抬眼,眼底流淌着温软的河:“娃明天得穿,这点活儿顺手就做了。”她的目光转回炕上熟睡的小脸,语气慈柔,“这小子踢被子的架势,和他爹小时候一个模子。”
  那一刻,灯芯爆出细微的灯花,映着银针倏忽一闪。我凝望着灯影里佝偻的身影,那细小的光芒并不夺目,却带着一种灼烤灵魂的温度。许多年的疑问在胸腔间豁然洞开。母
  亲才是那颗永远值守的星。她的守护沉默坚硬,穿越时光的河床,未曾偏移分毫。那是夜穹深处恒久的坐标,在疲惫时分,总能校准心的航向。
  如今伏案深夜,案头总
  亮着一盏台灯。妻子问起,我只推说惧黑。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晕黄的光圈中央,安居着一颗不肯睡去的星。它不照耀远方,只为温暖这方寸斗室,揉碎漫漫长夜。窗外星河低垂,一颗星子的熄灭是宇宙的叹息,但那盏灯火下的微光,却是用一生点燃的、永续不灭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