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力
　　父亲走不动了。
　　他住进ICU，因为心衰。一道墙，让父子咫尺天涯。
　　守在病房外，我眼睛一闭，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穿军装的父亲。那时他多年轻啊，一身戎装，身挎钢枪，浑身的英武气，直穿时空，一直驻留心间。
　　转业后的父亲潇洒不减，经常在篮球场上飞奔，每一次带球上篮，都会引来阵阵喝彩声；逢年过节，单位要组织文艺演出，吹笛子、拉二胡、演奏手风琴，父亲的文艺细胞淋漓尽显。
　　父亲怎么会走不动了呢？
　　我上中学那会儿，离家20里。每周上学放学，得靠父亲用自行车接送。回程有一道缓坡，骑空车都累，每次我要下车，父亲就说冲上去。冲到半坡上，自行车比走路还慢，但父亲脚劲无比，俨然一个大力士。那时候我就想，我的父亲无所不能。
　　父亲喜欢捣腾，人近中年第一次分到新房，为了节省开支，他决定自己做家具。做沙发、做茶几、做衣柜、做饭桌，一有闲暇就比比画画、锯锯改改，竟然现学现做完成了家具的主要“大件”。母亲又惊又喜，老朋友们赞不绝口。
　　父亲能“武”也能“文”。他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熟悉格律，特别喜欢写旧体诗。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父亲写好的诗歌无处展示，只好誊抄在笔记本上，周末我和兄弟从学校归来，父亲就会很得意地吟颂。可那阵我们的兴趣是耍游戏打坦克和魂斗罗，而母亲的注意力又在一日三餐上，没有听众的父亲只好“对牛弹琴”。
　　多年后我们参加工作，只能逢年过节回老家见一次父母。有一回和父亲饭后散步，突然发现走在我前边的父亲，身子有些佝偻。那个身挎钢枪、在球场上飞奔、在舞台上吹拉弹唱、在格律里风花雪月的父亲忽然不见了，他的胸膛不再挺直、双鬓已经泛白，我第一次感到岁月无情，父亲，老了。
　　又过了多年，最寻常的时光，也变成了最残酷的利剑，一点一点剥夺着耄耋之年父亲的健康。在球场边，我们用轮椅车推着走不动路的父亲，看他的孙儿像他当年那样拍着篮球满场飞奔。父亲欣慰地笑了，阳光斜刺里照过来，照着已老去的父亲，投下一个瘦成一条线的影子。
　　ICU病房，护士走出来，告诉我们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很快就将转入普通病房。护士还专门帮我们拍了照片，病床上的父亲，一脸憔悴，仍微笑着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是啊，即便已老得像一个影子，但父亲精神不老。他在我们心中，永远潇洒、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