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春
四月天是顶调皮的,刚教柳条儿抽出嫩黄的芽,转眼又偷来几缕东风,把云絮揉得蓬蓬软。这当儿,风筝便像得了令似的,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溜出来,在蓝得能滴出水来的天上,描摹春的眉眼。
你瞧那河沿儿上,三五个孩子攥着线轱辘跑,布鞋底儿沾着新泥,脸蛋儿涨成海棠红。风筝也懂得逗趣儿,忽而俯身掠过麦苗尖,惊起几只粉蝶;忽而歪歪斜斜要往老槐树上栖,惹得孩子们跺脚直嚷。倒是线轱辘最解人意,嗡嗡地哼着小调,把童稚的笑声纺进云丝里。正应了那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只是这纸鸢比黄莺还多三分灵气。
老先生们爱搬把藤椅坐在门洞儿里,看风筝在天上写狂草。脖颈不自觉地仰着,倒把平日里佝偻的腰板抻直了几分。他们眯着眼念叨:“这鸢儿飞得稳,全仗着地气托举。”说着说着,喉头突然发痒,咳出一冬的郁气,倒觉得胸襟开阔如面前这片青天。难怪王羲之要说“仰观宇宙之大”,原来这养生的妙诀,竟在纸鸢尾巴上挂着。
城墙上斑驳的砖缝里,或许还嵌着前朝的风筝骨。如今那些金戈铁马都作了土,倒是这竹片儿糊的玩意儿,载着代代相传的念想,在年年春色里翻新花样。风筝线牵着的不只是童趣,倒像是从古书里牵出的游丝,飘飘荡荡数千年。
暮色渐浓时,最宜看晚霞给风筝镀金边。谁家姑娘悄悄在鸢尾系了银铃,风过处,叮叮咚咚洒下碎玉。这让我想起唐代诗人韦庄的诗句“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只是此刻的惆怅也带着甜味儿——风筝把白昼的光影都收在线轱辘里,待来年春天,再一寸寸往外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