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宪

　　我手机上一直保存着父亲年轻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朝气蓬勃正值青春年华，飘逸的头发令人过目难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头发就变得越来越少了呢？一想到这儿，我的思绪就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三伏天，那个父亲生日过后不久的一天下午。那是一个周末，太阳火辣辣的，我穿过小街去城北一条小巷子买东西。当我走近幽暗的阴凉处，无意中一瞥竟然在一个剃头匠的摊位上看到了父亲。
　　瘦精精的父亲坐在一把脏兮兮的旧竹椅上，他的白背心前围了一块脏兮兮的理发围布。父亲任由同样脏兮兮的剃头师傅摆弄他稀稀疏疏的头发。发理完了，师傅捏着刮过胡子的剃刀，左手翻起父亲的后领，右臂一抬，剃刀便沿脊椎由上而下，点一点地点着推下去。我看见父亲生硬地颤抖了两下，夸张的动作像是在表演。我听见师傅嘟哝着说“放松放松”，随后就是洗头。在一个木头三角形支架上，放着一个脱了瓷皮的同样脏兮兮的脸盆，剃头匠把父亲的头按进去，洗揉一番后再取下搭在生锈铁丝上的脏兮兮的毛巾，用它擦着父亲湿漉漉的头。
　　见父亲理发完毕，我急忙掏腰包摸出钱来，应该是两元。记得父亲只是说“我有小的我有小的“，却任由我给他付款。我看到父亲容光焕发，他的头发依然稀疏，尽管脸被刮了非常干净却有些失真。我依然看不起父亲这过于简单的发型。
　　顺着那条巷子，我们父子俩边走边聊，多数时间是我无话找话说，父亲则微微偏着头，很认真地听的样子，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说太脏了，不要在这儿剪头发了。父亲说，那个砍颈子，舒服，其他地方，我找过，莫得。我说，太脏了，容易生疮，你那回遭缠腰丹，忘记了嗦？父亲一听便憨笑起来。我问，不是图相因吧？父亲摇了摇头。
　　我感觉父亲走路很慢，完全不是平常急匆匆的步履。我明白了他的心思，就是想在这条小巷子里多停留一会儿，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走到小巷尽头，我便投其所好地说：爸，大街上太阳大得很，我们反正没有什么事，还是回头走，从巷子那边回家。
　　分手之时，父子俩就像老朋友一样，父亲不说去家喝水吃了饭再走的客套话，我亦不喊他去工厂那边我的单间小居看一看，只说了一句“我走了”，父亲也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骄阳下，热浪打来，我不想停留太久，匆匆穿过马路，不经意间转身时看见父亲仍然呆立在原地，看着我的方向。形单影只的父亲被强烈的阳光照射着，他的残发看上去竟也飘逸起来，从此在我的记忆里永难忘怀。
　　我听母亲说起，父亲一般不到一个月就理一次发，不理发，头屑多，痒。母亲还说你爸爸说，我这样子是不是太浪费了，一个月的洗理费都被我用光了……
　　现如今，我的头发也开始大量减少。我及时自觉地按照父亲的希望，早就不再去昂贵的美发店，去年开始去10元快剪店理发。今年，再从十元快剪店过渡到自己上网买理发器，自己打理我的简单发型。
　　我有时会想，假如父亲他老人家还健在，我真的可以每隔十天半月，用我掌握的剪发手艺为他修理打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