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雁

　　庄稼人“活路”多，一年到头难得有个闲，要想与亲朋好友联络感情，往往要等过年和农闲时节。遇到哪家有红白喜事，也得走人户，不过那种交往带有功利性，害怕自家有事时门庭冷落遭人笑话。日常性的走人户，才更显出人情味儿。
　　那些未出嫁的大姑娘，由于没有繁重家务的拖累，走人户的时间比较自由，还有少数清闲的人，也可以随时走人户。
　　即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走人户的人，也穿着干净时新的衣裳，这衣裳多是平时压箱底的，穿在身上折痕清晰可见。白球鞋刷过鞋粉，雪白挺括得像石灰白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精气神十足。
　　他们打扮齐备，从自家出发，背着背篼爬坡下坎，动辄十多里的路程和肩上的负重让他们大汗淋漓，这也足以让主人家使出十分热情接待。走人户的人岂止是辛苦，他们慷慨大方，绝不会两手空空上门。那带着汗水和远方气息的背篼解下来，里面是他们村才有的酸枣、地瓜、茶叶、鲜笋等山货。有时，还有巧手主妇、大姑娘纳出的布鞋和鞋垫，布鞋针脚密实，美观大方；鞋垫姹紫嫣红，有双喜图案的，有腊梅喜鹊的，有猫猫狗狗的，让人看着就欢喜。
　　走人户的人来了，主人家的气氛跟着变了。这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他们陪着客人，作业不做了，柴也不砍了，猪也不喂了，漫山遍野到处疯玩。懒觉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要是冬天，火盆里可以加上几节珍贵的青冈炭，不必忍受那杂木炭发出的火烟，熏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让人高兴的还是吃食，桌子上摆满瓜子、花生、水果糖，这些东西在平时都是被藏得严严实实的。饭菜也丰盛起来，粉蒸肉、烧白、卷筋、夹沙肉等好菜都大方地摆上桌来，还有海带炖鸡、腊蹄花等香得掉牙巴的大菜。好饭菜摆上桌子还不算，客人吃进去了才算领受热情，要是客人碰都不碰一下那些菜，主人就会愧疚。
　　在那样的年月，主人有充足的自信，客人一定会喜欢吃这些难得的大餐。自信满满的主人，得随时关注客人碗里的动静，要殷勤地夹菜。遇到脸皮薄的客人，害羞地把碗躲一边推辞，主人便要坚决地硬塞过去，如此拉锯战，要弄好几个回合才罢休。主人一边劝菜一边盯着客人的饭碗，看见空得差不多了，就要乘其不备，悄悄从客人身后添一大勺饭进去，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山高路远的亲戚们一旦开口说走，主人断断不能一口答应，非得挽留一番方显热情。言语挽留若是行不通，那就用巧计。孩子们从小懂得那些留客的套路，他们早把客人的包包、背篼、提篮等藏起来，要他们怎样也找不到。若还是不行，就把客人拉进房间，从外面把门扣上。即便客人冲破重重阻挠，已经走到门外，孩子们还会做最后的努力，抱腿的抱腿，拖手的拖手，纠缠的纠缠，让客人迈不开脚步。
　　当种种努力用尽，客人还是坚持要走，孩子们的眼泪一下决堤而出。他们是真心难舍，难舍客人带来的美好时光。孩子们的眼泪，勾出了大人的离愁别绪，也勾出了那些久不上门的亲戚的眼泪。于是，山路上，大家抹着眼泪难舍难分，直到把客人送了一程又一程。